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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下

  根據青衣衙門探報,自打上回見了契丹和南詔使者,這些時日以來,馬殷雖然言行舉止跟往常一樣,但外出活動的次數卻頻繁了許多。


  有時候是打獵,有時候是踏青,有時候泛舟游於洞庭湖,有時候還去自己各處的莊子一住就是好幾天。


  嚴格意義上說,這算不上什麼異常舉動。


  作為一個閑散人,能夠處理的公務本就不多,除了在府邸飲酒作樂,就只能外出遊玩。馬殷好歹是封王的存在,斷然不至於去青樓——如果是長安的青樓也就罷了,長沙的青樓,還不值得他一去。


  說到底,嶺南劉隱跟馬殷的所作所為也就差不多。


  如果說是尋常時候,李曄非但不會起疑,反而還會認為馬殷很識時務,知道自己的人生跟權力再也無關,明白享受辜富貴才是正經事。


  可惜的是,青衣衙門的觸角早已遍布各處,馬殷自以為暗中召集舊部,命令舊部召集部曲、僕從、打手的行為,做得很是隱蔽,實際上在李曄看來,就跟在舞台上表演差不多。


  青衣衙門在河西蘭州金城縣,都能安插那麼多連楚錚這個白鹿洞弟子,都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棋子,以普通人的身份存在著,楚地的情況就可想而知。


  宋嬌信誓旦旦的跟李曄保證過,青衣衙門在楚地已經編織了一整張蜘蛛網,馬殷頂多就是蜘蛛網上的螞蚱而已。


  雖然李曄想不明白,螞蚱為什麼會跳到蜘蛛網上,但既然宋姨說的一本正經,他也就無從反駁。


  「我覺得你其實沒必要親自去楚地,甚至都不需要讓岐王、蜀王去,僅憑青衣衙門自己,就能完全將這件事平定。」這是宋姨的原話。


  說這話的時候,宋姨看李曄的眼神很不滿,似乎是覺得李曄小覷了她和青衣衙門的能力。


  李曄當然不會小覷宋姨和青衣衙門,哪一個都不能。


  宋姨跟楚南懷其實是一輩人,而論修為戰力,宋姨比起楚南懷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這一點上,就連李峴都不如她。倒不是說李峴天資差了,而是在最應該砥礪修為的時候,李峴耗費了太多精力在軍事政事上。


  宋姨則是不同,她起初幫助李峴的時候,就是個護衛的角色,雖然也有為李峴探聽天下消息的職責,但更多走的是江湖路子,自然不需要分散多少精神。


  結果雖然不大好,李峴在八公山被圍殺,宋嬌都只來得及跟白鹿洞門人救援,完全無法事先將這件事消弭於無形。但這也怪不得宋姨。


  其實八公山之役,一直是宋嬌的一個心結。


  作為李峴的師妹,又是為李峴探聽天下消息的存在,發生了這樣的圍殺行動,怎麼看都有失職之嫌。正因如此,宋嬌在來到李曄身邊后,盡職盡責到堪稱殫精竭慮。


  也虧得她是白鹿洞弟子,本身才學非凡,要是換了旁的什麼人,就算是嘔心瀝血,恐怕也無法將青衣衙門經營到現在這番模樣。


  別的不說,短短几年來,在天下完成布局,讓李曄無論是平定河東、底定中原,還是出征河西,都能有事先布置好的棋子可用,就是堪稱逆天的表現。


  宋嬌近來老是跟李曄抱怨,說自己未老先衰,被繁重的事務壓榨得眼角都有了皺紋,其實並不都是自怨自艾。


  李曄兩世為人——準確的說,應該是三世為人,畢竟還有這具身體前世的記憶,對人情世故看得十分透徹。他當然知道,宋嬌沒命的幫助自己,追根揭底跟對李峴的愧疚沒有太大關係。


  白鹿洞弟子都是驕傲的,自視甚高,對自己才能的肯定與抱負的執著,讓他們的超脫了一般的世俗眼光。


  宋嬌耗費所有精力經營青衣衙門,最大的目的還是想要證明自己。讓白鹿洞和天下人都看看,她如果真正毫無枷鎖施展平生所學,絕對擁有驚天動地的能力,而不是連李峴在八公山被圍殺都無法避免。


  李曄明白這些。


  但明白這些,並不代表他就不對宋姨心懷感激。


  就像他之前跟宋嬌說的那樣,他並不是一個矯情的人,骨子裡的大男子主義,讓他無法說出令人肉麻的話。但他對宋姨的感激與感謝,其實勝過他身邊任何一個人。


  實事求是的說,上官傾城的地位是獨特的。前世李曄自焚的時候,上官傾城那句「我以我血為陛下踐行」的話,早就讓李曄將她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只要不跟上官傾城比,宋姨的地位就無法撼動。


  「我之所以要親自去楚地,其實另有原因,並非不信任宋姨和青衣衙門。」


  李曄如是說道,「馬殷雖然有糜爛楚地山河的可能,但在我眼裡也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如果僅僅是他,還不足以讓我親自南下。」


  河西之役后,青衣衙門已經完成對幻音坊的改編,現如今天下已經沒有幻音坊,只有青衣衙門。


  原先的幻音坊聖姬,就此消失在天下人的視野,自然不用多說。第一統率等幻音坊元老,也都在青衣衙門得到了妥善安排。所以眼下青衣衙門的力量,非常龐大。


  「此行你親自去楚地,卻讓王建帶人去對付南詔,這樣的安排其實我並不那麼認同。」宋嬌認為李曄親自南下,就是存了考驗王建的心思。


  她接著道:「王建在蜀中多年,已經有不俗的影響力,就算說不上根深蒂固,也絕對不能等閑視之。


  「而且他接受你的招降,避免了蜀中遭受兵禍,無論是軍中將士還是百姓,都是打心眼裡感激他的。你讓他從蜀中出擊,去對付南詔王,就不怕他借著這次機會做大?」


  按照宋嬌的想法,李曄不用王建是最穩妥的,讓他安享富貴就是了。


  從「帝王心術」的角度上說,在皇朝四面受敵,大舉用兵的時候,應該消除內部一切隱患。將王建幹掉其實最為省事。


  如果李曄不想背信棄義,還一定要用王建,那讓王建去北境,也比讓他過蜀中去對付南詔強。


  任何一個臣子,能夠在這樣的局勢下,得到人主重用,去防衛重要邊地戰場,就沒有不感恩戴德的理由。


  所以宋嬌覺得,讓王建去對付南詔就是畫蛇添足。


  李曄卻不這樣認為,他道:「我接受王建的歸降,還留著他的性命,不是為了給天下人做個樣子,彰顯我自身的仁義厚德,而是我的確能容得下這個人,也容得下他的人生抱負。」


  這話落在宋嬌耳中,讓她看李曄的眼神,都變得格外怪異。


  天下形勢,早已清楚明了。在宋嬌看來,以李曄的功勛才能,繼承皇位是必然之事——她也不認為這有悖人倫。


  太宗皇帝為了皇位,可以殺兄弒弟,軟禁逼迫父親——雖然從史實的角度上說,太宗這也是為了自保,不這樣做就會被兄弟害死,但事情畢竟就是這麼個事情,既然做了,天下人想怎麼看太宗皇帝都得接著。


  大唐皇朝有這樣的先例,李曄讓李儼將皇位讓給他,有什麼不可以?且不說李儼本身就不管事,在宋嬌心目中就是一個昏君,就算他是個明君,那又怎麼樣?

  既然是要做皇帝的人,自然不能對聽由隱患在身邊一直存在。就算李曄有太宗皇帝的胸懷,不殺功臣,但也沒有重用昔日對手的道理。


  李曄能夠容許岐王領兵征戰,已經足夠讓宋嬌吃驚,後來知道了岐王是女子,她也就不在意了。雖說修真世界男女位差並不那麼大,皇位可從來沒有女子來坐的——除了武則天。


  但王建卻是貨真價實的男子,他是有可能謀求大業的。


  連馬殷都敢在舉世攻唐的局勢下,謀求成就自己的功業,王建比馬殷要強十倍,先前迫於形勢,不得不向朝廷投降,現在難道就果真沒有別的心思?

  李曄看宋嬌的樣子,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自嘲的無奈笑笑,「宋姨多慮了。我能不殺朱溫,能重用岐王,還能許諾蜀王顯貴一生,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我無條件相信他們,而是我有控制他們的能力。


  「天下諸侯,在我眼中,也不過爾爾。我若想要殺他們,真的就是反手之間。我對大唐天下有絕對的掌控力,這是我能海納百川的基本道理。」


  聽了這番話,宋嬌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古往今來,有資格說自己能夠以一己之力,掌控整個天下的帝王,或許根本就不存在。恐怕只有秦皇漢武,能夠勉強夠到這個水準。


  為什麼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只需要說一個很淺顯的道理:如果所有臣子加起來的力量,超過了帝王,那帝王就不能說能只憑自己鎮壓天下。


  這個說法看起來很無理。畢竟要所有臣子都跟帝王為敵,恐怕也只有皇朝末世才會出現。但身為帝王,就該這樣看問題。


  只有這樣看問題,他們才會防範每一個臣子,不付出絕對的信任,始終保持臣子力量的平衡,甚至刻意營造對抗。為什麼帝王心術最核心最基本的觀點,就是平衡術?這就是道理。


  天下之大,帝王才是最沒有安全感的那個人。


  他得防備所有人覬覦他的皇位。


  天下沒有比皇位更加尊貴的存在。


  所以帝王認為每一個人都在覬覦他的皇位。


  但這樣的道理,放在李曄這裡是不準的。


  縱觀歷史,並非所有君王,都會在朝堂上施展平衡術,以保證自己對朝堂和天下的絕對掌控。


  譬如說,秦孝公嬴渠梁。


  他用商鞅變法,就是徹底信任商鞅。


  秦孝公這麼做,是因為秦國已經到生死存亡之秋,不如此,不足以讓秦國在戰國中繼續生存。


  但李曄不同。他這麼做,是為了讓大唐恢復盛世。


  從表象上說,兩人的確有所差異,但從本質上看,兩人其實沒有區別。


  秦孝公需要通過商鞅,來讓秦國凝聚所有子民之力,李曄雖然不是通過岐王、蜀王達到凝聚人心的目的,但他的根本所求,就是為了讓所有百姓都忠心於他。


  所以他的形象,必須是完美的,甚至是高於之前一切帝王的。


  李曄現在表達的態度,就是他之所敢謀求這個,是因為完全能夠憑藉自己掌控天下。


  宋嬌無法反駁這樣的李曄。


  她看著李曄啞然失笑,眼神奕奕又明顯有些奇怪道:「我從很早之前,就告訴自己,你跟李峴是不同的,不能用對李峴的標準來衡量你。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用先前的明君雄主的標準來看待你。


  「現在我發現我還是錯了,你或許跟所有帝王都不同。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原因,但事實無法辯駁。你的確能夠憑藉一己之力,掌控整個天下。崑崙之變的舊事,再也不會上演了。


  「現在就算是朱溫、王建、李茂貞聯手,也無法危及你的性命。就算是他們跟攻唐的那些對手內應外合,也無法傾覆你的江山社稷。我不知道事情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但我現在感覺到了,很清楚的感覺到了,現實已經成了這樣。


  「這真是奇怪,明明都是陽神真人境巔峰,你卻有瞬殺天下一切修士的能力。這簡直匪夷所思。但或許,這就是真正的帝王應該有的能力。你做到了,你就該成為天下之主。


  「如果這回舉世攻唐的局面被你化解、打破,我甚至都想不到,還能有什麼樣的存在,能夠阻止你恢復大唐盛世。甚至,我已經隱約感覺到,你創造的大唐盛世,甚至可能超過天寶大唐!」


  李曄聽得連連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他不需要掩飾自己。


  只有強大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夠不掩飾自己。


  不管怎麼說,有知音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宋姨能夠這麼了解自己,還對自己這麼有信心,就算李曄不驕傲,內心也是愉悅的。
……

  從關中南下,就不得不過秦嶺。


  連綿大山地勢險峻,要道隘口無不有雄關聳立,這是保衛京畿的必要措施。只可惜,固國用山川之險,註定是無法長久的。再險要的關隘都需要人守,一旦守城將士人心渙散沒有戰心,天塹也是通途。


  黃巢能正面攻破潼關,根本原因當然不是潼關年久失修,也不是他的部曲有多能打,而是守關將士一觸即潰。


  李曄跟王建、李茂貞等人,通過秦嶺進入漢中的時候,眺望山川雲海,不由得想起當年初到終南山時,被終南山道門針對的那些往事。


  彼時,他剛成就練氣不久,出仕考核的時候到這裡來追查一宗大兇案,順藤摸瓜之下,揭開了道門陷害李峴的陰謀,還將宋嬌這個青衣衙門大統領帶回了長安。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面對熟悉的山河景緻,李曄情不自禁吟出這句詞。


  岐王暗自複述了一遍,奇怪的看著李曄:「這好像是詞?韻味倒是不錯。然而現今是春日,你怎麼說蕭瑟秋風?還有,這詞我從來沒聽過,難道是你的新作?」


  李曄隨口回答道:「倒不是我的作品,是太祖的詞。」


  「太祖?哪朝太祖?」岐王怔了怔,仔細回想了一遍歷朝歷代的帝王,「秦漢以來,好似沒有那位帝王被稱作太祖吧?漢唐開國之君,也都是叫高祖……」


  李曄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他當然沒法跟岐王解釋,那是自己在地球上那個時代的太祖,只能打著哈哈掩飾過去。


  「殿下,此行下官從蜀中出發,帶領青衣衙門大修士與蜀兵直取南詔,戰事如何尚且不可預料,不過有殿下派遣的幫手,想來不會有太大問題。不知殿下還有什麼需要囑託的?」王建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局促。


  不只是宋嬌,他自己都覺得,李曄這樣的安排好像有些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對自己太過信任。


  當然,也可能有另一種可能。李曄認為自己天生反骨,對自己非常不放心。


  甚至認為自己一有機會就會想要造反,所以乾脆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讓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然後再在事情還未失控的時候,以雷霆手段將自己滅殺。


  就像這回對待馬殷那樣。


  李曄正愁著如何敷衍岐王,讓她不要老是追著問太祖是誰,有王建的話讓他轉移話題,自然是非常樂意解答。


  他笑容隨和道:「南詔雖然危害蜀地、嶺南邊境多年,但相對整個皇朝而言,也不過疥癬之疾,調集長安禁軍對付他們,那是小題大做了。要平定南詔,只需要遣一偏師即可。蜀王跟南詔有舊怨,此番算是我幫你了卻一樁心事。」


  南詔就是後來的大理國,金庸小說里「段譽」的地頭,在後世也就是雲南及其周邊。


  如果說相對中原而言,吐蕃、契丹就是一群蠻子,那此時的南詔,大部分人都是野人。山寨和山頭部族是主要群體,有限的幾個城池百姓也並不多。南詔王名義上是南詔的王,實際上也就是個聯盟首領。


  他們先前能夠危害蜀地、嶺南邊境,不過是趁大唐虛弱而已。


  現如今大唐國內平定,要解決他們,在李曄看來,也就是揮揮衣袖的事。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強,南詔王也會跟契丹結盟,還處處以其為尊。


  南詔以為他們靠上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可以優哉游哉的乘涼了,殊不知,在李曄心目中,如果說契丹是一棵大樹,那大唐就該是大樹頭上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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