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書生與軍卒
相較於中原,草原雖然地勢廣袤,相對平坦,但也絕非一片通途。山巒、水泡、樹林、谷地丘陵更因為地勢和緩而倍顯神秘,一個從未到過草原的中原人,在草原失去方向並不比在山地迷路罕見。
因為大戰降臨,古北口駐軍增多,派遣出去的斥候當然也十數倍,乃至數十倍於平常時候。增加的不僅是人數,還有探查距離,從三十里到五十里,再到八十里,在始終未能發現契丹大軍的情況下,古北口守將將這個距離延展到了百里。
斥候游騎深入草原百里,基本上無異於自殺。
每逢戰時,草原上的部族可以稱得上人人皆兵,必要時候婦孺都能上陣廝殺——如果她們手中有刀箭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斥候哪怕是碰到狩獵放牧的草原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張載第一次到草原來。
哪怕是作為斥候游騎,需要時時保持冷靜的觀察、謹慎的舉止,他也深為草原壯闊的景緻所折服。一路上,他雙眼中驚艷的目光一直不曾消散,胸中更有無限豪情,多次有吟詩作賦的衝動。
跟在他身旁的兩名儒生,也都是這般反應。
臨水作詩,登高而賦,觀景記文,本就是書生意趣,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習性。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些流傳千古的詩篇,就是如此得來。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當然沒有讓古人專美於前的道理。
只可惜,游騎都頭牛蛋始終板著一張死人臉,莫說不給他們停留的機會,連他們隨意出聲都不被允許。這讓張載等人滿肚子的錦繡文章,都只能在嘴裡咀嚼幾遍,又咽回肚子。
不能吟詩,實在是憋得很,比憋三急還難受,所以午時前有,騎隊稍作休息,吃糧飲水的時候,張載就湊到牛蛋身邊,問對方,他們要怎麼尋覓契丹大軍的蹤跡。
眾人進入草原已經不短時間,哪怕左右尋梭,直線前進距離也超過了八十里。
「草原人出征,必定驅趕大量牛羊群作為軍糧,一支十萬人的精騎,必然會有百萬隻以上的牛羊。如此大規模牲畜行動,怎麼會不留下痕迹,就算契丹人有意清掃,只要我們敏銳些,總能捕捉到蛛絲馬跡。」
牛蛋乜斜張載一眼,本不想跟對方說這些軍中事,但想起臨行前都指揮使的吩咐,也就只能耐著性子,冷言冷語的多說兩句。
「找不到大軍,還找不到牲畜糞便?只要找到他們,我們就能推斷出契丹大軍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甚至是他們的活動方向。」
說到這,牛蛋忽然嗤地一笑,「這些行伍之事,你們書生是不會懂的。
「你知道羊的糞便跟牛的糞便有什麼不一樣?你知道怎樣通過野草被折損的痕迹,判斷對方大軍的數量?告訴你,在草原上,只要你夠細心,再有一點運氣,一切都無所遁形!」
張載沒想到眼前這個名字粗鄙愚蠢,渾身散發著汗臭味的軍卒,竟然還有這樣的學問,驚訝之下,張了張嘴,訥訥道:「牛糞是一灘,羊糞是蛋-子.……」
這句話本來沒什麼問題,但是一想到牛蛋的名字,張載就立即閉上了嘴巴,眼神複雜、怪異又歉意的看了牛蛋兩眼。
本來就算張載閉嘴也沒甚麼問題,但他看牛蛋的眼神,卻讓牛蛋眼神一沉,覺得這個愚蠢的書生,這是陰陽怪氣在諷刺自己,有心想要發作。
但為了隊伍的團結,他只是重重冷哼一聲,就不再言語。
其實張載本想問問,如何通過野草被踩踏折損的痕迹,來判斷大軍的數量,能分清羊糞跟牛糞的區別,對他這個五體不勤的書生而言,已經是十分難得——這種事其實很尋常,但凡見過一次就會印象深刻——但見牛蛋神色不虞,也知道自己方才言語反應都有問題,也就不再多說。
依照張載的品性,但凡面對的是個稍有學識的書生,這個時候絕對不會猶豫,肯定是要作揖道歉的。
只是,眼前的牛蛋卻怎麼看怎麼粗俗。對方取下兜鍪的時候,張載還在對方雞窩一樣的頭髮中看到了亂爬的虱子,心底惡寒之下,剛剛升起一點高看之念蕩然無存,取而代之以濃厚的鄙夷。
那點要致歉的心思,也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張兄,我聽說皇朝之中,高手修士眾多,青衣衙門更是無孔不入,咱們這趟出關探查敵軍行跡,會不會有強者接應?」
張載身旁,一名細眉小眼的同門弟子問他。
張載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們這裡,搖頭肅穆道:「你太高看自己了。皇朝修士雖多,但契丹修士也不少,大戰之際,誰沒在自己的位置上浴血拚殺?
「且不說匯聚了雙方數十萬大軍的渝關戰場,就連西邊的媯州,現在也打得如火如荼,咱們不過是幾個書生而已,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誰有閑情雅緻關照我們?你還當現在是在淮南,我們是吳王座上賓?」
弟子劉大和色變道:「那我們豈不是時時都有性命之虞?」
張載曬然,「邊關將士能夠戰死,你我為何就不能?我雖然瞧不上牛蛋這種粗鄙漢子,但也不得不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