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朕來殺人
「陛下，人心散了，平安京不足以堅守了，逃吧，離開平安京，臣護著您去海外，唐軍水師在北部海域，我們從南部海域走！只要陛下還在，天皇血脈還在，我們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菅原道真擦乾了臉上的淚水，打起精神開始勸說醍醐。他必須護著醍醐走，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保留天皇血脈，這是他現在僅剩的奮鬥目標。
人活著，總得給自己找個目標，告訴自己那就是活下去的意義，並為之戮力奮鬥。否則，沒有意義的人生該如何繼續？就只剩下得過且過、行屍走肉了。
菅原道真不能讓自己喪失人生目標，所以他必須護著醍醐離開。雖然明知去了海外也只是苟延殘喘，東山再起更多只是一句奢望，他也必須說服自己相信。
在往後的生活中，他將一如既往以臣子的身份侍奉醍醐，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這是他作為倭國大臣最後的堅持，他不能背叛自己的人生意義。
醍醐看了菅原道真一眼，眼神空洞沒有絲毫感情，也沒有半點兒生氣，這一刻他就像一個放棄自己的人，準備好了沉入深淵，再也不會有情緒波瀾，「朕離開了國家，離開了自己的子民，還是天皇嗎？」
「是！一定是！臣會一直侍奉陛下，至死不渝！陛下，現在唐軍距離平安京還有兩日路程，我們走還來得及，帶上皇族，帶上甲士，只要我們擁有修士力量、戰鬥能力，到了海外，也能打下一片疆土！」
菅原道真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焦急，他很害怕醍醐不答應離開，如果醍醐放棄了自己，要在平安京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他還如何堅持？
菅原道真跪拜在醍醐腳前，淚流滿面，「陛下，我們的祖先篳路藍縷，歷經無數苦難，這才開闢了萬世基業，祖先能夠做到的，以陛下的英明神武，也一定能夠做到！我們不過是換了地方繼續大業罷了，陛下萬不可失了心志啊，否則日後如何面見列祖列宗？」
醍醐臉上有了情緒，神色數變，顯現出猶疑不定的心思。
菅原道真看到了希望，連忙趁熱打鐵：「陛下，我們只是因為面對唐朝，這才不得不離開，可這並不是我們無能，而是唐朝太過強大！這些年來，多少國家都被唐朝滅了？契丹、新羅也曾輝煌過，不也說沒就沒了？
「陛下，此戰之敗，非戰之罪，只要我們去一個沒有唐人的地方，以天照大神子民的優秀，絕對能夠再辟霸業！百十年後，等到唐朝衰落、敗亡，而我們又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未嘗沒有機會捲土重來，甚至是報仇雪恨！」
菅原道真說完這些話，一臉緊張、期待的看著醍醐，希望對方接受自己的進言。
如果醍醐身死道隕，天皇血脈滅絕，他菅原道真作為右大臣、主戰大臣，就是國家滅亡的歷史罪人，永世不得翻身。而只要醍醐跟著自己走，另立基業，他還是保駕功臣，不會被後世子孫唾棄！
醍醐看著菅原道真，感受到對方緊張、期待的情緒，在絕望之中又找到了自我存在的價值。
他也變得激動，親手扶起菅原道真，眼淚奪眶，感慨萬千道：「大難臨頭，才知誰是肱骨之臣，朕有愛卿，實在是莫大的福氣。好，我們離開平安京，去海外另立基業！朕就不信，唐朝能一直強橫下去，我們一定會有機會殺回來！」
菅原道真雖然之前勸他投降，讓他很不滿，但是菅原道真這些天的奮軀而戰，至少表明了他有不辜負臣子本分的品性。
菅原道真大喜，就像黑暗中人抓住了最後一縷光明。
兩人離開藤原家，一路上，醍醐和菅原道真已經下了好幾道命令，都是調集人手，準備物資、海船的指意。
日暮下，平安京燈火依稀，坊區內行人寥寥。以平安京的繁華，往常這種時候，城內會燈火通明，寶馬雕車香滿路，但是現在，很多坊區內的酒樓、店鋪都關了門。
零星的行人也面色匆匆，不少宅院內，更是隱隱傳出哭聲，有些大人在打孩子，有些丈夫在訓斥妻子，還有很多宅院里，僕人忙著收拾東西，看來是要跟著主家遠行，巡街的武侯看到出現在大街上的人，二話不說就是棍棒招呼。
整座平安京，籠罩在一片惶恐不安的氣氛中，大家的情緒都失去了控制，變得焦躁易怒、多愁善感。這是戰爭帶來的不利影響，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人應該都知道倭國戰事不利，唐軍就要打到平安京來了。
沒有人能夠預見自己的命運，絕大多數人只是浮萍，沒有在洪流中自保的能力，面對天災人禍，甚至連控制自己的心緒都做不到。他們需要一個強大的君王保護他們，給他們秩序，讓他們能夠安穩的活下去。
可惜的是，眼下倭國的君王沒有這個能力。
站在高處看到平安京的這幅景象，醍醐眼神黯然，暗自傷懷。
菅原道真見他神色不對勁，連忙寬慰道：「陛下還年輕，往後的路還長，今日失去的東西，將來未必不能奪回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實力、保存希望！陛下，快走吧，不要遲疑了，我們時間不多。」
醍醐點點頭，收拾了心情，也覺得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自己作為君王，應該給跟隨自己的臣子以信心。
他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道：「今日之敗，全因為藤原家族背叛國家，暗通唐朝，導致國家大亂，無法抵抗外敵！朕今日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覆滅藤原家族，朕還會帶著你們殺回平安京，再立大業！」
既然還要往前走，為了讓麾下的人不喪失信心，就必須為之前的失敗找個理由，藤原家族無疑是最佳背鍋對象。
跟在醍醐跟菅原道真身後的人，聽到這話，不少人眼中都露出明悟之色。原來國家不敵唐軍，這麼快就守不住平安京，是因為藤原家族的背叛。也對，藤原家族權勢滔天，他們若是通敵，國家沒有防備，的確是很難不陷入死地。
念及於此，很多人都神色憤恨，有一種要殺盡藤原家族每一個人的衝動。
這種憤怒，讓他們有了繼續征戰的勇氣。
菅原道真聽到醍醐這番話，心頭一振，陛下畢竟還是一個英主，暫時的挫折不算什麼，這就好，未來的路會好走很多，他剛要說一些附和的話，再一次提振士氣，卻忽然聽到九天之外，降下一道威嚴如神的雷音。
「殺回平安京再立大業？你們沒這個機會了！」
眾人猛然感覺到極強的靈氣氣息，霎時間從頭頂向自己壓下來，修士們頓感氣息不暢、胸口如壓大石，好似掉入了深淵泥潭一樣！他們愕然抬頭，隨即就驚駭的看到，原本皓月高懸、繁星如海的夜空，已經完全被黑雲所籠罩！
四野陷入絕對的黑暗，燈火依稀的平安京，徹底淪為一座孤島。
醍醐和菅原道真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懼，這說明兩人同時想到了來人的身份——這似乎沒有難的，此時此刻，陡然駕臨平安京，還擁有如此威勢的，只有可能是那個人。
果不其然，滾滾黑雲中央，平安京正上方，忽的有幾束青光穿破雲層，照射四方。青色光幕中，一個如神如仙的身影徐徐降臨，氣度說不出的磅礴霸道，好似這個世界的主宰。
這時醍醐、菅原道真等人才看清，青光之下，已經有一兩百名大修士肅然而立，衣袍颯颯，有出塵的仙氣，又飽含凌厲的殺機。
平安京里的達官顯貴、尋常百姓，在之前那道雷鳴般的聲音響起的時候，無不神色震惶，不少人跑出門，抬頭望向夜空，待看見青雲中神仙降臨的煌煌身姿時，無不目瞪口呆滿面敬畏。
醍醐雙拳緊握，儘力不讓自己因為害怕而身軀顫抖，他抬頭死死盯著徐徐而落的大唐皇帝，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必須說些什麼，他是倭國的天皇，絕對不能在他國皇帝面前失了面子、丟了威嚴。
醍醐咬著牙道：「你就是唐朝皇帝李曄？！你……」
他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半空中陡然飛來一抹劍光。
清幽如月，驚鴻一瞥。
醍醐的腦袋飛上半空，脖頸處鮮血泉涌。
他瞪大了雙眼，隨著視野的上下翻飛，看到了自己撲面倒下的屍體，眸中滿是驚駭與不可置信之色。
自己這就身首異處了？
自己乃是天皇，這就死了？！
在剛剛劍光臨面的時候，他想要閃避，想要抵擋，他的修為明明不弱，卻沒有絲毫出手的機會，視野就飄了起來，甚至連一點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這時候，醍醐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喪失，他此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朕就是大唐皇帝，怎麼了？」
怎麼了……我能怎麼……
菅原道真怔在那裡，看著醍醐倒在血泊中的屍體，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似乎還不能相信，自己的陛下已經身死道隕！
自己唯一的希望沒了，自己人生唯一的意義沒了！
他抬頭看向李曄，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一來就動手，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李曄瞥了菅原道真一眼，對他的問題很不屑，「朕來，是殺人的，難道還要跟你們聊天不成？」
聞聽此言，菅原道真一口氣沒上來，雙眼一翻，氣暈倒地。
「我兒！」
伴隨著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一道身影從遠處箭一樣飛奔而至，是一個年紀並不大的男子。他抱起醍醐的無頭屍體，跪在地上哭天搶地，聲嘶力竭，「都怪為父，是為父來晚了！」
李曄看了看這個身穿華麗僧袍、哭得要死要活的中年男人，眼中有了幾分揶揄：「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