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重新來過
薩圖克見到席祿熾，像是見了真神一樣激動，但後者見到薩圖克，卻是一肚子不滿。這種不滿是如此濃烈，以至於席祿熾都懶得掩蓋自己的情緒。
「唐軍入侵，你們事先竟然毫不知情，直到驟然遭受襲擊、被唐軍兵臨城下，才知道戰爭已經到來？」席祿熾乜斜畢恭畢敬的薩圖克一眼，很是惱火。
薩圖克連忙回答：「唐朝大修士太多，封鎖了邊境，我們的人根本無法通行，這才……」
「我沒興趣聽這些！」席祿熾冷冷打算薩圖克的話。
他奉哈里發之命，前來攻打唐朝，立下了三個月攻入河西的軍令狀，現在倒好，他還沒抵達唐朝邊境，對方反倒是殺到了黑汗國來。
偏偏黑汗國還如此不頂事，連國都都沒守住，導致唐軍長驅直入，這完全打亂了他的既有布置和計劃。
席祿熾目光不善地盯著薩圖克：「我問你，喀喇汗的軍隊呢？七日之前，呼凃聞就讓你調集軍隊聽令，可現在……」
他指了指城外的幾千殘兵敗將，「你卻告訴我，這些人就是你麾下所有將士？那是將士嗎？那是乞丐！」
薩圖克臉色一下子又漲得通紅。
席祿熾見他半響不說話，心中更加不滿，「你難道就不想解釋解釋？」
薩圖克訥訥道：「唐軍入侵，是早有預謀，計劃周詳，行動縝密……狼牙軍經勃達嶺、頓多城，攻下巴兒思汗城，又經賀獵城直取八剌沙袞，途中並未停留，一日數百里……」
他頓了頓，有些心虛的看了席祿熾一眼，「虎衛軍走南線，幾乎是跟狼牙軍攻克巴兒思汗城同一時間，攻下了疏勒城。因為狼牙軍橫在中間，大修士阻隔了通信路線，疏勒城失陷的消息，直到八剌沙袞被克，我們都不知道。」
席祿熾不耐煩道：「我問的是你的軍隊！你的軍隊呢？」
薩圖克低下頭，更加心虛，「南線虎衛軍、羽林軍攻勢太快，七日之內，已經西進千餘里，各個城池裡的唐軍細作，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收買了一些叛國之輩，在唐軍殺到時在城內呼應，所以各城……望風而陷。」
席祿熾怔了怔，意外道：「唐軍動作這麼快？攻勢這麼犀利？」
薩圖克咬牙道：「根據逃出來的大修士稟報，虎衛軍、羽林軍的每一個將士，都是練氣修士，他們行軍時乘坐一種奇異廂車，可以日行數百里……各城猝不及防，又被城內的……」
席祿熾聽到這裡，已經是表情僵硬，「虎衛軍、羽林軍二十萬將士，都是練氣修士？你確定你的人，不是因為戰敗，在信口雌黃，掩飾自己的無能？」
「的確不是。各城相繼逃出的大修士眾口一詞，沒有事先溝通的可能。」薩圖克見席祿熾流露出驚疑之色，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難道對方沒有把握對付唐軍？
席祿熾深吸一口涼氣，「也就是說，現在喀喇汗北部的城池，都被狼牙軍攻佔，南部的城池也落入了虎衛軍、羽林軍手裡，你們再也沒有軍隊，可以幫助聖軍征戰了？」
薩圖克惴惴不安，「是，是的……南部各城，雖然還沒有被全部攻陷，但靠近北部的城池，都被唐軍佔領，更南端城池的軍隊，根本無法越過唐軍北上。而且那些城池，也只是暫時沒有失陷而已。」
席祿熾禁不住後退一步。
這個動作看得薩圖克心頭猛然一驚。
席祿熾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說，你們不僅軍隊沒了，之前給我們準備的糧秣輜重，也全都落入了唐軍手裡，成了他們的軍資？！」
薩圖克張了張嘴，滿嘴苦澀，臉也跟著皺成了一個包子，「給聖軍準備的軍資，都囤積在各個城池裡，現在，的確是落入了唐軍之手。」
「薩圖克！你們喀喇汗這是在資敵！」席祿熾臉紅脖子粗的大吼。
薩圖克：「……」
他想哭的心都有了。
這怎麼能算是資敵？那些城池、物資，都是唐軍憑本事奪去的，又不是自己拱手相送。將士們力戰不敵，能有什麼辦法？你們要是比唐軍早些來，還會有這種事嗎？
席祿熾氣得臉色發綠，盯著薩圖克好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薩圖克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埃米爾大人，眼下唐軍來勢洶洶，聖軍……能否戰勝他們？」
「聖軍所向無敵！」席祿熾大喝一聲，義正言辭，慷慨激昂。
薩圖克大喜，連忙彎腰行禮：「就知道聖軍戰無不勝，眼下狼牙軍已經到了俱蘭城，跟我們相距不過兩百餘里，還請埃米爾大人發精兵，將其一舉擊潰！」
說完，他就滿含希翼的看著對方，跟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回到家想要自家父母給自己出氣的小孩子沒區別。
席祿熾嘴角抽了抽。
直到薩圖克已經有些詫異，他才重重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看著城外，不動聲色道：「狼牙軍自然是要打的，不過也不用急。眼下唐軍兵鋒正盛，我們要弄清他們的詳細情況才行，哪能冒然出擊？」
薩圖克「啊」了一聲，懵懵懂懂。
席祿熾自顧自的沉吟片刻，「無論如何，這裡的情況跟我們之前的預計不符，此事要立即回稟哈里發！大軍暫時紮營，嚴陣以待，不能擅動，等待哈里發的命令。」
薩圖克的眼神愈發奇怪。
他覺得席祿熾好像在害怕。
但他不敢說出來。
席祿熾心裡則想著：「我麾下也有純練氣修士組成的軍隊，若是只有狼牙軍，自然可以直接攻過去。可南邊還有虎衛軍、羽林軍，在側翼虎視眈眈，有威脅我腹背的危險，那就不能貿然行事。」
他很快被自己說服，「對，就是這樣。唐軍練氣修士軍隊的數量，超過了我的部曲，我必須要謹慎行事，這絕對不是害怕！」
……
李曄站在俱蘭城城頭，縱目向西眺望。
俱蘭城地處要害位置，南部為山，再南便是葯殺水（河），北部為沙漠，再北即是碎葉河。山麓頗有綠洲，可不過規模不如碎葉城，眼下已經是秋日，常有風沙吹拂。
西面兩百餘裡外，就是怛羅斯城，李曄已經知道，彼處現在聚集了大食的數十萬大軍。不過他這具身體不是真身，倒是沒法騰空而起，自己去怛羅斯看看。
上官傾城來到他身邊，也看著西方，徐徐道：「當年安西都護府在這裡開疆拓土，高仙芝便遇到了大食人東進，而後於怛羅斯大戰。如今我們征伐七河流域，目前進展順利，竟然也在這裡遇到了大食人。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李曄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這番話可不像是上官傾城說的，她向來都是什麼都不問，一往無前的性子。
「本朝初期，內安萬民，外拓疆土，自敗突厥後，一路向西，西域小邦，或臣服於我朝，或被我王師滅國，國勢遂昌。與此同時，新月教興起，大食壯大於西方，也打下了萬里疆土。二者一東一西，為當時天下最強之國。」
李曄聲音沉緩，說到這裡略微停頓。
大食向西征服了地中海南部的整個北非，還經過直布羅陀海峽，攻佔了西班牙，勢力進入歐洲。
向東，大食則攻到了七河流域與印度西部，當時大食東方統帥哈賈吉，對他麾下的兩位大將說，誰先踏上中國領土，就讓他們做中國總督。
真正的強國，向來都會有征服世界的想法。
穆罕默德就說過，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
大食人在跟外邦往來的時候，自稱從來就是「大秦」。在他們眼中，大秦即為天下。哪怕是到了趙宋時期，他們也認為，大秦疆土，飽含了宋與遼。
向東擴張的大食，與向西擴張的大唐，自然而然在七河流域碰上。
在蒙古人大展神威之前，大食與大唐就是世界上出現過的，最大的霸主。
而蒙古人靠著戰馬，就征服了原屬大食的地盤，還打到了歐洲腹地維也納。
李曄繼續說怛羅斯之戰的往事，「高仙芝自從率領一萬步騎，長途奔襲，半天就正面攻陷了地勢險要、有吐蕃萬餘人守衛的連雲堡，又在娑勒城擊敗十萬吐蕃軍隊，並趁勢攻佔小勃律國后，其在西域的聲望就達到了巔峰。
「怛羅斯之戰前，高仙芝剛剛滅了葯殺水流域的石國，還搶了人家國王的女兒金絲凱亞做妾，逃脫的石國王子往西奔逃，抵達怛羅斯城，向大食求援。
「當高仙芝得知大食在怛羅斯集結重兵，準備東進的時候，以他的兵家見識和唐軍的奮武之氣，當然要主動進攻。所以在天寶十年，高仙芝率領步騎兩萬人，並及葛邏祿的部族軍一萬，進攻有十多萬人駐守的怛羅斯城。
「對高仙芝而言，悍勇的吐蕃將士，以十萬之眾都擋不住他的陌刀陣，地形險要的連雲堡，都被他用萬人半日攻克，區區黑衣大食，又豈能讓他畏懼？出兵兩萬，還帶著一萬僕從軍，已經是很給怛羅斯面子了，克城不在話下。
「兩軍對戰五日，高仙芝部將李嗣業帶領的陌刀陣，讓大食人傷亡慘重、無法應對。大軍五日雖然沒有徹底擊敗大食軍隊，但勝利已經在望。要不是葛邏祿反叛，跟大食人兩面夾擊，高仙芝何至於敗北？」
上官傾城聽到這裡，寒聲道：「王師就不該用僕從軍！」
李曄點點頭，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高仙芝雖然被兩面夾擊，兵敗怛羅斯，但在那樣的形勢下，還能帶著數千部曲從戰場撤回，回到安西都護府，可想而知，當時唐軍兵鋒之盛，大食軍隊傷亡之重。
若非無力追擊、不敢追擊，大食人、葛邏祿豈會讓高仙芝帶著數千人回去？在戰場上，可沒有對敵人仁慈的道理，能夠全殲對手，豈有不為之理？
當時集結在怛羅斯城的大食軍隊，也是久經戰火的精銳之師，還是主力。
此戰之後，大食人再也不敢與唐軍正面正經交鋒，不敢再提「東進」二字。所謂攻佔中國，也成了一句笑話。他們雖然勝了，卻跟失敗者沒有兩樣，在其後幾年不斷遣使來朝。
而唐軍雖有怛羅斯之敗，但安西都護府兩年後就恢復了元氣，繼續他們向西開疆拓土的征程。
可惜的是，唐玄宗玩壞了大唐，開元年間，土地兼并嚴重，導致大量唐人流離失所，成了流民。國力流失，民心動蕩，最終竟然被安祿山這個鬍子，給攪亂了江山社稷。
若非如此，安西都護府的軍隊，必然向西攻到大食，一雪怛羅斯之恥。
「往事已矣，不必過多思慮了。」
李曄望著西面，眉眼如劍，「而今朕來了，來到了怛羅斯面前，還帶來了大唐舉國精銳之師。這場東西霸主之間的對決，這一回，我們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