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官傾城與狼牙軍
一兩百里的距離，對狼牙軍精騎來說，還不夠一日的行軍路程，他們上午從俱蘭城出發，下午就抵達了怛羅斯城外。
駐守在怛羅斯城的大食副大埃米爾席祿熾，一直關注著忽論城的戰事，彼處兩軍交戰已經二十多日。按照馬倫的說法，眼下已經到了即將分勝負的關鍵時候。
在席祿熾看來，忽論城之役，已經毫無疑問成為這場戰爭的決勝點，自己據守的怛羅斯城，很可能不會有兩軍大規模交戰，這還讓他暗自可惜了好久。
他沒有想到，狼牙軍會忽然出現在怛羅斯城外，這讓他非常意外。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飛上了半空，遠眺狼牙軍行軍而至的情況。
怛羅斯城外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最深處也淹不過人的頭頂，淺灘處處皆是。現如今，狼牙軍精騎正從東邊飛奔而至，於小河彼端調整陣型。
尾部還在煙塵滾滾的荒原中，前端已經在野草依依的河畔立馬，不過因為發現的及時，狼牙軍徹底調整好陣型還需要一段時間，怛羅斯城有充足的時間應對。
「唐軍遠道而來，我們正好出城阻擊。城外的小河雖然不寬，但好歹也是一處有利地形，河灘總歸會遲滯對方的戰馬腳步，我們在河畔列陣，可以讓唐軍吃個大苦頭！」
副手呼凃聞向席祿熾進言，他神色頗為昂揚，求戰心切。
近衛軍在忽論城進展順利，勝利唾手可得——至少馬倫是這麼說的。他們是大軍先鋒，早早來到黑汗國進駐怛羅斯，卻一直沒有跟唐軍交手，眼看友軍馬上就要立下滔天大功，自己沒有機會取得戰果，呼凃聞頗為焦急。
現在狼牙軍來了，正是他們大展身手的機會。
呼凃聞的建議，受到薩圖克、忽速納丁等人的一致贊同。
薩圖克慷慨激昂道：「聖軍在南部打得唐軍在忽論城龜縮不出，哈里發說大軍即將徹底擊潰虎衛軍，由此可見，唐軍並不是聖軍敵手！只要埃米爾大人出戰，唐軍必潰！」
眼下黑汗國大半江山淪陷，他這個之前享譽全國的英武王子，現在被人百般唾棄。每日都要面對部曲、官員，懷疑和怨忿的目光，已經是將他折磨得不輕。
現在有機會看到唐軍戰敗，一解心頭之恨，他當然不願錯過。如果能早日擊敗唐軍，克複丟失的疆土，他的名聲也能早些重新豎立。
眼看諸將都認為大軍勝券在握，紛紛想要出戰，席祿熾還是很高興的，畢竟軍心可用。
但他沒有出城跟狼牙軍陣戰的想法。
席祿熾聲音沉穩：「狼牙軍都是精騎，長於破陣，短於攻城，我們沒必要跟他們正面對沖。
「我們如果出城與其陣戰，雖然有地利，但河流太小了，阻礙普通士卒可以，想要阻礙修士大軍，那就沒有可能。況且，狼牙軍戰馬不是普通戰馬，突入我們陣中是輕而易舉。」
他這番話說完，很多人都不以為然，七嘴八舌說唐軍就是看著厲害，也就能擊敗喀喇汗軍隊，跟聖軍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要不然也不會即將守不住忽論城云云。
然而席祿熾心志堅定，不為眾人請戰之言所動，厲聲下達了踞城而守的命令。
軍令下達，眾人就再也不能多說，只能躬身領命。
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他們對這個軍令頗為不滿，認為一向英明的席祿熾這是下了一手昏棋，貽誤了戰機。
席祿熾看著城外的狼牙軍，想得很是清楚。馬倫在忽論城即將取得勝利，他這裡只要守好怛羅斯，別讓狼牙軍有機可趁就行了。
只要他的部曲不被狼牙軍擊敗，給馬倫添麻煩，妨害整個戰局，等到虎衛軍被馬倫擊潰，狼牙軍還不是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上官傾城立馬軍陣前，隔著河流打量怛羅斯城，等了半天，也不見對方有開門出戰的跡象，略感失望。
「圍城！」上官傾城抬起手，下達了大軍渡河圍城的命令。
雖說大食軍隊沒有出戰，狼牙軍沖陣的能力無法完全發揮，但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當日攻打八剌沙袞，黑汗國的軍隊也是踞城而守，但結果如何？
今日大軍趕了半天路，但一兩百里的距離，對一群在俱蘭城休養了快一個月的練氣修士來說，實在遠遠稱不上勞累。十萬將士，現在都精神煥發得很。
在大軍堂而皇之渡河，奔走圍城的時候，席祿熾沒有派遣部曲出來阻擊，這讓上官傾城意識到，對方是打定主意要做烏龜，絕對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犯任何一點錯誤。
既然對方眼下不出來，那麼在上官傾城看來，他們就永遠都沒有出城的必要了。
狼牙軍這回是四面圍城。
沒有採用圍三闕一的常規戰法。
因為上官傾城沒打算，讓怛羅斯城裡的二十萬軍隊，還有繼續跟唐軍作對的機會。
「將軍，根據西域商行的探報，怛羅斯城裡的大食軍隊，主要是席祿熾的親軍，有十來萬人，都是練氣修士。除此之外，還有大食常備軍中的精銳。」
楚錚在上官傾城側后道，「怛羅斯是堅城，城池不是特別大，跟碎葉城比要差了許多，城中能夠駐紮的軍隊有限。
「但怛羅斯也是大食軍隊，在黑汗國北部戰線的中間節點地帶，周圍駐紮了很多兵力。這些兵力，短的能夠在兩日之內就來援，遠的，半月之內也能趕到。」
怛羅斯已經駐紮了二十萬大軍，還有席祿熾的修士親軍，附近數十里之內，當然不會再有大批軍隊擠著抱團。而兩日之內，就能抵達的援軍，也足以應對一切緊急、意外情況。
無論如何，怛羅斯要守住兩日，怎麼都是毫無問題的——至少在席祿熾、馬倫看來是這樣。
楚錚這番話的意思很清楚，如果狼牙軍攻打怛羅斯城的時間超過兩日，就會有大食軍隊馳援過來。
哪怕對修士軍隊而言，普通軍隊幾乎不具備與之對戰的資格，但是大食常備軍中，修士佔比也不可小覷。他們一旦配合怛羅斯城，無疑會給狼牙軍製造一個泥沼，到時候狼牙軍處境就危險了。
上官傾城沒有多說什麼，白皙如雪的臉上，也看不到絲毫情緒。
她望著怛羅斯城，只問了楚錚一句話，也是問狼牙軍所有戰士的，「你們怕嗎？」
這句話就像是在火上澆了一大盆油，包括楚錚在內，所有狼牙軍將士都是齊聲大吼：「狼牙軍，威武！」
「狼牙軍，威武！」
一時間，吼聲如驚濤拍岸，氣沖斗牛。
看到狼牙軍圍城，席祿熾大惑不解，眼中也終於有了惱羞成怒之色，「我下令踞城而守，只是站在戰爭大局上考慮，不想給這場我們志在必得的戰爭，增添什麼麻煩。但狼牙軍這是什麼意思？
「一群騎兵，純粹的騎兵，竟然圍我的城？！他們想要幹什麼？！真當這裡沒有近衛軍，他們就能為所欲為，再現攻佔巴兒思汗城的舊事？！我的親軍可都是練氣修士，人數雖然只有十萬出頭，可要論戰力，絕對不輸給哈里發近衛軍！」
席祿熾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埃米爾大人，我們出戰吧！狼牙軍太侮辱人了，他們只有十萬人，竟敢四面圍城！我們集中兵力，殺出一座城門，絕對能夠擊破他們！」呼凃聞向席祿熾請命。
席祿熾撫著自己的茂密的大鬍子不說話，面色陰沉得厲害。
半響，他道：「據守！」
不等呼凃聞說什麼，他冷笑一聲，補充道：「要沉得住氣，勝利早晚都是我們的，就讓狼牙軍先自大一陣又如何？笑到最後的人，一定會是我們。等到我們擊潰狼牙軍，想怎麼嘲諷他們不行？」
這話入情入理，無論是呼凃聞，還是薩圖克，甚至連忽速納丁這種對征戰不是很懂的監察院修士，都認為極有道理，沒有半分毛病。
在席祿熾的命令下，他的親軍走上城頭，排列得密密麻麻。
他們打定主意，如果狼牙軍放棄戰馬攻上城頭，就給予狼牙軍迎頭痛擊，絕對不露絲毫縫隙，讓狼牙軍有機可趁。
狼牙軍當然不會平白無故躍上城頭，雖然怛羅斯的城頭在他們看來很低，凶獸戰馬一跳就能過去。
森嚴的軍陣前，上官傾城拔出自己的長刀，向怛羅斯城一引，目光平靜，聲音古波不驚，「弩！」
此時的狼牙軍將士，都已經下了戰馬，蹲在戰馬旁邊，每個人身前，都有一張巨弩。若是仔細看巨弩的形制，就會發現，它們跟虎衛軍步卒配備的攻城強弩，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種法器重弩，有一個獨特的名字，叫作鷹眼。
這個名字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就是突出它射得遠而已，因為鷹眼看得很遠。
這是虎衛軍、羽林軍步卒的標配重弩，供他們攻城掠地時使用，尤其是在面對堅城的時候，調整好重弩調度，四面攢射之下，一般的城池幾乎會被全面覆蓋。
因為它重且大，所以需要將士蹲在地上控制，不適用於騎兵在馬背上操控。狼牙軍、羽林軍中的騎兵，就沒有配備鷹眼。
可狼牙軍是什麼存在？
那是類似李曄親軍的軍隊，莫說在長安禁軍序列中獨樹一幟，便是在三支純練氣修士軍中，也是與眾不同的。
上官傾城是誰？
是前世在李曄自焚玄武樓的時候，獨自殺向亂兵，說我以我血為陛下壯行的人物，是李曄在安王府中最信任最親近的護衛，跟他一起長大，最了解他心思的人。
在過往的歲月中，上官傾城帶領的狼牙軍，哪回征戰，不是出現在最關鍵的節點，不是面對最強大的敵人，不是承擔最艱巨也最核心的任務，拼盡全力只為大軍決勝？
釋門、道門修士，的確不如新月教多，但大唐底蘊深厚，長安禁軍卻只有三十萬純練氣修士軍隊，這是李曄吃飽了撐的有意藏拙嗎？
不，他只是了解沙場，所以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李曄從未忘記，上官傾城才是他最親信的人，狼牙軍才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世人皆知狼牙軍，連席祿熾都對其過往了解的十分詳細。但他們當真了解狼牙軍？或許他們了解，但他們知道的，永遠只是歷史。而李曄，為了確保狼牙軍的戰力，在不斷給它增加新的手段。
騎兵之所以是騎兵，不是因為他們不能步戰。
而是因為他們精銳。
白袍白馬的上官傾城，立馬軍陣前，西風吹卷著她的披風，讓她看起來猶如戰神。
隨著她一聲令下，其身後的軍陣中，三面城牆外，十萬具鷹眼重弩，射出了耀眼的流雲。四面散發著靈氣光芒的流雲，在怛羅斯城頭，組成了一片絢爛的星海，而後落入城中。
城中氣爆聲密集如夏夜暴雨。
煙塵雲起，霎時就瀰漫到半空。
驚呼聲、慘叫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城頭舉著圓盾，嚴防死守的修士們，發現弩矢並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反而是落入了城內，都是愕然回頭。待看到城中煙塵四起，軍士逃竄，萬民狼奔的模樣，不由得神色一怔。
受創的不只是人，還有房屋。
怛羅斯城的房屋，都是黃土為牆，現在屋頂破落，牆壁也有一些損壞，自然就會煙塵滾滾。
不等他們弄清楚狀況，揣摩狼牙軍這麼做的用意，第二輪流雲已經從四面升起，在此在怛羅斯城升空，匯聚成星海砸下！
這回，城中亂象更甚，死傷的軍士、百姓更多，房屋也受損更加嚴重，不僅屋頂坍塌，連牆體都出現了豁口。
夏日冰雹，姑且能夠咋穿屋頂、毀壞屋牆，更何況是法器重弩？
席祿熾、呼凃聞、薩圖克、忽速納丁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覷。
「狼牙軍這是要幹什麼？難道自知無法攻城，就用重弩射殺城中戰士，藉此給我們造成難以承受的傷亡？」呼凃聞驚呼出聲。
薩圖克面黑如墨，「城中百姓同樣死傷無數，唐軍未免太過殘忍無道！」
忽速納丁也道：「我看唐軍這是明知無法攻克怛羅斯城，就用自己的重弩泄憤罷了！真是卑鄙無恥！」
席祿熾望著城外，已經下馬變成步卒的狼牙軍騎兵，面色陰晴不定。
「埃米爾大人，趁機出戰吧！」薩圖克又開始勸說。
席祿熾深呼吸好一陣，這才按捺住心中的憤怒與不滿。
半響，他忽然笑出聲，笑得很得意：「唐軍重弩，我們的確無法防禦，修士的圓盾，也只夠護衛自己而已，若是散入城中去庇佑其他人，必然城頭空虛，這是給狼牙軍可趁之機！
「不過，事到如今，狼牙軍除了重弩，也沒有別的手段可用，用唐人的話說，他們這是黔驢技窮了！諸位，平民死傷算什麼，普通戰士死傷算什麼，只要修士軍隊在，怛羅斯就穩如泰山！
「我們只需要堅守幾日，等到援軍趕到，或者是忽論城之役分出勝負，狼牙軍就會退走，屆時，就是我們追殺圍殲他們的時候了！」
說到這，席祿熾盯著城外眼神如劍，「我就不信，狼牙軍中的重弩，能殺光城中的非修士戰士。他們有那麼多弩箭嗎？」
這話讓眾人深以為然，雖然憋屈，但想到未來的光明前景，也就不再說話。他們只是指手畫腳，唾罵城外的狼牙軍卑鄙。
狼牙軍的弩箭有多少？
多到超乎席祿熾的想象。
上官傾城聽到了城頭的謾罵，也聽到了城中的慘叫，她沒有什麼表情。
在異國異族之地征戰，最方便的地方，就是不用顧忌太多。為了戰爭勝利，可以無視殺傷，因為那不是大唐的子民。
狼牙軍是大唐軍隊，不是什麼黑汗國、大食國的軍隊，沒有保護這裡百姓的職責。如果有，那也是在徹底征服他們之後。
這是戰爭。
半日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怛羅斯城中莫說已經沒有房屋，連屋牆都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廢墟，看著還頗為平整。至於血潭屍體，已經多得無法描述。
而這時，上官傾城下令停止重弩攢射，眾將士上馬。
城池已經成了平地——雖然不是絕對平地，但沒有房屋阻隔，凶獸戰馬已經可以如履平地。這正是上官傾城想要的。
「攻入城中！」
上官傾城下達了進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