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下第一（下）
大食近衛軍能嘗試合圍，前提自然是狼牙軍的破陣速度下降了不少，左右兩翼能夠承受狼牙軍帶來的衝擊力，並且在狼牙軍衝過身前後，還有再度作戰的能力。
相較於忽論城之役，眼下近衛軍被真神賦予的力量，明顯要強很多，彼時近衛軍就能藉此跟虎衛軍戰陣斗個旗鼓相當，現在若是虎衛軍在這裡，必然是凶多吉少。
綜合大修士們回稟的情況，李曄能夠很容易的得出答案，如此力量恐怕已經是真神賦予近衛軍神力的極限，而且對祂而言並非沒有壓力。
若是能輕易為之，在忽論城的時候，真神就該放出這樣的力量，讓近衛軍正面擊敗虎衛軍。當然，這也有忽論城之役時，在李曄跟馬倫交手之前，近衛軍佔盡場面上的優勢，有擊潰虎衛軍把握的原因。
只可惜，當日李曄擊敗馬倫后，個人實力在凡間已經無人能夠制約，就算真神再耗盡所有力氣，也無法讓近衛軍抵擋李曄，祂唯有在仙域跟李曄照面，讓李曄的修為被迫轉移到仙域之身。
就眼下而言，二十萬近衛軍的確穩住了陣腳，讓狼牙軍破陣攻勢變得遲緩。
但李曄看得很明白，近衛軍要將狼牙軍合圍在陣中，卻不是那麼容易。客觀的說，今日真神降下的力量，的確讓近衛軍有了抵擋狼牙軍兵家戰陣之力的力量。但兩者也只是勢均力敵而已，近衛軍並沒有多少優勢可言。
近衛軍面對衝鋒之勢早就大成的狼牙軍，就像普通軍隊面對重騎兵時一樣，沒有優勢就是劣勢。
事實證明李曄的判斷沒有錯。近衛軍雖然奮力作戰，讓狼牙軍破陣速度大減，也給狼牙軍造成了一定傷亡，但最終仍舊沒有將他們圍在陣中，被上官傾城一馬當先率部殺穿了陣型。
衝出近衛軍戰陣的狼牙軍，奔至獨莫水前，兜頭轉了一個大彎，順著獨莫水向北而行，等到后隊全部出陣，兵家戰陣之力消散，於是他們在滾滾黃沙中，再度絕塵而去。
沒有絲毫回頭繼續沖陣的意思。
好像要離開這裡。
這一幕讓馬倫怔了怔，旋即便暗暗咬牙，憤恨之色溢於言表。
剛剛這一次交陣，狼牙軍因為前期攻勢大成，幾乎是碾進近衛軍陣中，給近衛軍造成了巨大損失；後期真神之力降下，近衛軍也只是穩住了陣腳而已，還沒來得及重組陣型發力，狼牙軍就沖了出去。
一場交鋒，近衛軍傷亡了一兩成將士，而狼牙軍的折損還不到千人。
但馬倫看得很清楚，若是狼牙軍按照重騎兵沖陣的方式，轉彎后殺回來，繼續跟有真神之力加持的近衛軍交鋒，局面就完全不再會是這樣。近衛軍能夠在此之前，將陣型恢復嚴密齊整，屆時狼牙軍想要再度殺穿軍陣，就是痴人說夢。
只要近衛軍抓住機會，未嘗沒有將狼牙軍徹底圍困在陣中的可能。
到了那時，速度發揮不出來的騎兵，再是如何強大，也只會成為一個個巨大的靶子。近衛軍靠著真神之力與人數優勢，絕對能夠吞下他們！
可偏偏狼牙軍走了！
還一走就遠遠消失在曠野，沒多久便看不見了。
這讓馬倫氣得直欲吐血。
真神之力加持給近衛軍修士，就像兵家戰陣之力一樣，不會一直存在，是有時間限制的。並且兵家戰陣之力，可以隨著戰將心意，溝通部曲，收放自如，只消耗了三成，剩下的七成就能保留下來。但真神之力，卻無法保存，也無法回收！
它降下了就是用來戰鬥的，不戰鬥也堅持不了太久。
說到底，這是外力與內力的區別。兵家戰陣之力，是戰將和將士們自己的力量，自然是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但真神之力是真神加持給新月教修士的，跟潑出去的水、射出去的箭沒有區別。
「不要大意，防止狼牙軍再殺一個回馬槍。」馬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道。
狼牙軍先前會去而復還，現在也有這種可能，對方畢竟有速度優勢，要是近衛軍壞了迎戰陣型，對方再攻過來，難免手忙腳亂。
他在等。時間悄然流逝，真神之力持續損耗，卻始終不見狼牙軍再度出現，直到夕陽西沉，日暮將臨，星斗刁空。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不那麼遠的遠處，山巒的另一側，狼牙軍將士已經下馬休整。而之前衝鋒在前，銳不可當的上官傾城，正坐在一個小案前，就著幽靜星輝與月光，神態清閑的跟李曄邊對弈邊小酌。
兩人下得不是圍棋，而是簡單的五子棋。這當然是李曄教上官傾城的。因為簡單，所以不需多費神，因為是戰後休閑，兩人就沒那麼在意勝負，彼此都神態放鬆。
李曄下了一招昏棋，導致自己輸了，啞然扶額之餘，也會伸出大拇指誇讚上官將軍果然厲害，然後正兒八經說一句自己失誤了。
上官傾城則會毫不留情面的撇撇嘴，拆穿李曄每回輸了就說是自己失誤的無賴行徑，這讓李曄只能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飲一口酒，咂摸一下嘴，再讚歎一句西域美酒果然甘醇。
將士們見陛下和主將還有下棋的閒情逸緻，且都神態自若，還有插科打諢的心思，便知他們對此戰信心十足，完全沒將有真神庇佑、給大軍造成不小麻煩的近衛軍放在眼裡，士氣自然節節攀升。
山巒的那邊的半空總有零星戰鬥，李曄和上官傾城不必回頭，就知道那是大食的大修士，千方百計想要跟過來探查狼牙軍行蹤，卻都被大唐的大修士截住。後來交戰聲越來越頻繁，上官傾城眸中笑意便越來越濃。
她很清楚，馬倫在著急了。
她和李曄卻不急，狼牙軍也不急，馬倫越是著急他們就越是不急，受傷將士的療傷，沒受傷的休息。
因為陛下和將軍怡然自得，將士們互相之間也不忘攀談，或者說些彼此心領神會的葷段子，或者打趣一下對方沖陣時的醜陋姿態，逗得彼此都哈哈大笑。
一段時間后，李曄和上官傾城案桌上的棋盤被撤走，換上了一隻剛剛烤好的肥羊，兩人用小刀子切肉而食。李曄對上官傾城的情誼此刻便顯現出來，把好肉都切了放在對方的盤子里，而上官傾城也會給李曄斟好酒。
兩人對飲對食，好似不是身在沙場，還在一場大戰中，而是回到了早年的安王府。因為修為不凡，幾壺酒並不能讓他們有醉意，只能算是陶冶情操。
到了子時前，兩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推演戰陣、戰局，一方扮作大食軍，一方自然是唐軍，用棋子在棋盤上殺得難解難分。
子時一過，兩人同時起身。
上官傾城跟李曄對視一眼，然後便下令狼牙軍，上馬出擊。
有了忽論城之役的經驗，李曄很清楚真神加持給新月教修士的力量，能夠維持多久。到了此時，馬倫想不撤退都不行，一旦真神之力消失殆盡，他們將失去跟狼牙軍作戰的能力，故此只能早一步退避。
狼牙軍當然不會放過他們。
馬倫在下達撤退的軍令時，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心裡滿是驚疑不定。他不知道狼牙軍會不會再出現，如果對方出現，他的近衛軍又該如何應對。慶幸的是，他的驚疑沒持續太久便有了答案，不幸的是，那是他不想看到的場景。
狼牙軍身披清輝，從曠野中再度奔了出來，如洪流，似群狼。
馬倫還未說話，便聽到真神罵了一句髒話，惱羞成怒。
馬倫也想罵人，但既然真神已經罵了，他就不必重複。
他只想知道，真神有沒有應對之法。
「準備作戰！」真神的聲音很有力，滿含一種憤怒的力量。這讓馬倫鬆了一口氣，近衛軍身上的神力雖然已經不多，但真神還能降下新的神力。
於是近衛軍嚴陣以待，在狼牙軍殺入陣中的時候，神力再度降下，這回他們有所準備，陣型比之前穩得要好。情況看起來很不錯，狼牙軍這回可能要深陷陣中了。
馬倫不敢笑，不敢說大話，他怕又出意外。面對狼牙軍面對上官傾城，他覺得自己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這很明智，因為他馬上就發現，無論是狼牙軍，還是上官傾城，都值得他這般謹慎。
這回，狼牙軍沒有選擇陣中的位置突擊，而是進攻大陣的一個邊角，這樣雖然不能直接擊破整個陣型，但也給自己留足了餘地。當然，如果近衛軍抵擋不力，他們隨時都能改變前進方向，從側翼穿透陣型。
在新的神力降下后，狼牙軍沒有絲毫遲疑，穿透了邊角再度遠遠離開，消失在荒原中。
這回不只是馬倫快被氣得吐血，連真神都有這個衝動。
狼牙軍這是擺明了，不跟有真神之力加持的近衛軍硬戰，仗著自己的戰陣之力收放自如，就是要等近衛軍沒有真神之力后，再來做分勝負的進攻。
眼前陣陣發黑的馬倫，想起當初在忽論城，跟李曄交手失敗后，李曄跟他說得那句話。
他現在終於理解了那句話。
外力不足恃。
自身強才是真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