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聖保羅教堂。
一個黑影正向這裡而來,他是撒拉弗。
他按約定回到了羅馬,那位神秘的僱主給了他足夠的傭金,並且還告訴他一個秘密,這個秘密直接戳破了他的心中最薄的一層膜,簡直是一語中的。
他正是按照僱主的指點到了這座教堂——聖保羅教堂,這座教堂原來叫做城外聖保羅教堂,因為它在昔日羅馬的城外。
僱主告訴撒拉弗,他要找的人就在這座教堂里。此時,夜幕籠罩著大地,教堂早已關閉不再開放,它成了一座真正名副其實的墓穴,因為聖保羅就葬在這裡。
聖保羅是最具有影響力的早期基督教傳教士之一,也是第一代基督徒的領導者之一,被稱為外邦人的使徒。在諸多參與基督教信仰傳播活動的使徒與傳教士之中,有兩個人被認為在整個基督教歷史上最為重要,一個是聖彼得,另一個就是聖保羅。2009年,人們在教堂的古墓中發現的骸骨,已被科學化驗證實為聖保羅的骸骨。
此時,教堂旁邊的鐘塔亮起了燈,遠遠便能望見,它似乎在召喚這些遊盪在街上沒有信仰的孤魂。
撒拉弗從燈塔下走過,他豎起了長袍的領,把脖子縮進衣領之中。天實在太冷,似乎要將這個世界凍結一樣。
他沿著牆走向教堂的正門,聖保羅的雕像豎立在那裡,他持劍而立,閉著眼睛面對著來人。
聖保羅是亞伯拉罕的後裔,他起初不信耶穌,只熱衷自己所敬拜的獨一真神,他認為傳耶穌的教義是違背傳統信仰的異端,所以極力迫害信耶穌的人。後來,在前往大馬士革迫害基督徒的途中,他得到耶穌奇妙的揀選,最後悔改而歸入耶穌的名下。他進行了三次漫長的宣教之旅,被歷史學家公認是對於早期教會發展貢獻最大的使徒。由於猶太教祭司迫害基督教徒,最後在羅馬暴君尼祿在位時殉道。他當時是被砍頭的,所以這座雕塑中他手握著受刑的劍。
撒拉弗繞過雕像走到教堂大門,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天空像被墨染過了一樣,根本看不出那是每天都被太陽照耀過的地方。他確定沒有人注視這裡時,敲了敲教堂的大門。
裡面似乎沒有人回應,他加重了力道,門裡終於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誰!」
「我來找一位故人。」
「這裡是教堂,沒有你要找的人。」
「讓我進去吧,我只想與她見上一面。」
「對不起,已經很晚了,明天再來祈禱吧。」
「求你開門吧,她叫珍妮,我知道她在這裡,我已經找了她二十年。」
門裡突然沒有了聲音,片刻之後,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美麗的面容從門縫中露出來。
「請問你是誰?」
「珍妮!」撒拉弗激動地喊出聲來,他一把抱住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真的是你!」
珍妮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她奮力掙脫撒拉弗的懷抱。「對不起,你找錯了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你。」
「難道你忘了嗎?二十年前,在教會創辦的瑪利亞孤兒院。」
還沒有等珍妮回過神,撒拉弗便擠進了教堂,他背著手將教堂的大門關上。
這一幕被躲在教堂前不遠處的灌木叢中的一雙眼睛全看到了,這雙眼睛偷偷地掏出了口袋中的手機,然後撥通了一個號碼。
撒拉弗走進大殿,他深情地看了這位修女一眼,然後跪在耶穌的雕塑前,在心裡深深懺悔。
主!感謝你賜予我生命,卻又給我不幸,今生我不再信你的時候,你又將她神奇般地送到我的眼前。請將她賜予我吧,我將成為你虔誠的信徒。從今以後,洗心革面,不再殺人,我想要和她一起生活,感謝主!
做完這番懺悔之後,撒拉弗站起來回頭看著身後的珍妮,突然露出了多年來他從未綻放的笑臉。他深情地注視著她。「二十年前,瑪利亞的孤兒院來了一位體弱多病的小孩,他一直受人欺負,過著地獄般的生活。從此,他喪失了對主的信仰,忘記了人間還有真愛。直到十六歲那年,一位修女的出現,讓他再次有了愛的感覺。這個小孩就是我,而那位修女就是你。」
珍妮激動地用手掩著自己的嘴唇,她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竟是二十年前那個孤兒院的小孩,讓她憤然離開孤兒院的那個人。那天發生的事情她早已忘記了,時間讓她變得更加從容淡定,「沒想到今天還能在這裡見到你。」
「請寬訴我當時的魯莽,」撒拉弗懇切地說道,「請相信我對你的愛,這絕對是發自內心的。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娶妻生子,因為在我心裡,一直都有你的存在。」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珍妮淡然一笑,「時間已經改變了你我,今天我們只能笑望過去。」
「不,珍妮,時間可以改變別人,卻沒有改變我對你的心。」撒拉弗激動不已,「跟我走吧,我能給你一切,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謝謝!可我這一生註定要獻給主。」她望著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雕像微微一笑,「我哪裡都不想去,只想呆在主的身邊,侍奉他一生。」
撒拉弗激動地抱住她,「珍妮,你讓我重獲新生,跟我走吧,我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我們新的生活。我會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共度一生。」
珍妮木然地趴在撒拉弗的肩上,她的心裡完全沒有愛的感覺,她的心從她當修女的那一天,就沒有了凡間的情愛,只有對上帝的忠誠,「你會找到一個更好的女孩,我會為你祈禱。」
珍妮的話令撒拉弗如墜冰窟,他失望地看著她,「珍妮,難道你對我一點沒有感覺嗎?」
珍妮搖搖頭,「對不起,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她停頓了片刻,「一個修女的生活。」
撒拉弗感覺萬般痛苦,就在幾分鐘前,他剛剛向上帝懺悔自己的罪惡,現在上帝又將他無情地丟下冰冷的地獄,他看著珍妮冷冷地說道,「珍妮,我剛想要洗心革面,你又打算讓我再變成一個惡魔嗎?」
珍妮搖搖頭,「我不想你變成惡魔,我只想你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沒有你,我怎麼能活下去!」
「抱歉,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活下去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卻是我一生的負擔。」
「跟我走吧,珍妮,你的美好人生不能浪費在這教堂里。」
「不,你錯了,我的人生恰好因為生在教堂而美麗。」
「你瘋了嗎?整天把自己關在這裡,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教堂,都是狗屁!這一切不過是個幌子,它是上帝建在人間的監獄,把你們的靈魂束縛在這裡,而你們卻還要心甘情願地侍奉這個虛無飄渺的……」
還沒等撒拉弗說完,珍妮賞了他一記耳光。
「你可以侮辱我,卻不能侮辱上帝,侮辱我的信仰!」
撒拉弗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這麼多年還沒有誰敢在他的臉上動手,但珍妮的話像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心窩,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不讓自己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失態。
他冷冷地看著珍妮,突然用手拍了下珍妮的頸部,然後順勢接住她。在他擊打的瞬間,珍妮昏了過去。
對不起,珍妮!撒拉弗在心裡說道。我已經找了二十年,現在上帝給了我們再次相見的機會,你我需要的是珍惜,而不是放棄。
撒拉弗抱著珍妮,看著這張他思慕已久的面容,感覺這些年所受的苦終於有了甜美的回報。他親吻了珍妮的額頭,然後將她抱起來準備往外走。
但就在他準備打開大門時,他敏銳地察覺到外面出了什麼事情。
撒拉弗立刻將珍妮放到祭台上,他貓著身子走到玻璃窗前,透過這玻璃窗,他看到了地獄中無數的亡靈正在向他張望——整個教堂被一群穿制服的人包圍了,撒拉弗知道這群人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敵——警察。
該死的雜碎們!撒拉弗在心裡詛咒著腳下的這群螻蟻。
當年我受盡欺辱的時候,你們都死到哪裡去了?現在卻要在我這裡伸張正義,真他媽的混蛋!
他們是怎麼發現我的?撒拉弗思忖片刻便知道自己被出賣了,他貓著身子走到教堂大門處將門從裡面鎖了起來。
沒有誰能抓住我!
這一點撒拉弗非常有經驗,他不止一次從混亂的人群中逃走,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今晚這裡除了他就只有珍妮,如果他隻身一人逃走一點也不難,但今晚他要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走。慶幸的是,這些雜碎們還沒有發現他已經察覺了這一切。
撒拉弗從長袍中摸出了手槍,算上身上的彈夾,還有十二粒子彈。
幹掉他們!
撒拉弗並不擔心彈藥不足,他已經盤算好了,以他的身手可以在瞬間幹掉兩個人,只要幹掉一個人,他就可以多一把槍。此時,他已經給手槍上裝了消音器。
他繞著教堂的窗看了一圈,立刻在心裡形成一張布局圖。
這張布局圖中,教堂是一面鍾,以大門作為12點鐘方向,由此可以確定所有警察的準確位置。從5點鐘方向的窗戶開槍幹掉那裡的一個警察,然後從9點鐘方向的窗戶出去幹掉那裡的兩個警察。這時候如果5點鐘和9點鐘方向的警察被發現,就看這個鐘面上的靶子如何移動,然後伺機幹掉其中落單的人。
一番盤算之後,撒拉弗開始了他的突圍計劃。
5點鐘方向的警察應聲倒下了,就在他幹掉9點鐘的兩個警察時,終於被發現了。其他方向的警察沿著教堂邊緣向出事的地方奔去,就像水槽的下水道閥門被突然打開了一樣。
剛才他沒有熄滅教堂的燈,是為了防止這一舉動被警察發覺,而現在他已經發起攻擊,就必須將教堂里的燈熄滅。撒拉弗小心翼翼地緊貼著牆,他從窗邊看著教堂外發生的一切,但他沒有發覺,在黑暗中一隻槍已經瞄準了他。
就在他準備轉身去關教堂的燈時,一枚子彈擊穿了玻璃,射進了他後背。他忍著劇痛地轉過身想還擊時,另一枚子彈正中他的前胸。他感到渾身都被震顫了,火辣辣的感覺正從胸口蔓延到全身,深入肺腑,痛徹心扉,他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血正從他的前胸和後背汩汩流出,順著身上的黑袍褶流到地上,他感覺意識正在從他身體里抽離。
撒拉弗感覺有水珠從他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哭了,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的淚腺完全退化了。
難道這裡將是我生命的終點!在意識模糊之前,撒拉弗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趴在地上,一點點地向祭台爬去。
淚水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透過眼淚看到的世界就像幻化而成的天堂。雨後的樹林中,潮濕的泥土散發出芬芳,泥土之下孕育著大地的生命。撒拉弗拖著散了架的身子爬行在這落滿樹葉的林中,他看到不遠處的搖床上躺在一位美麗的仙女。樹林中瀰漫著薄霧,令人陶醉。但是他發現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融化到薄霧中去,有個聲音告訴他,只要親吻那位仙女的唇,便能獲得永生。
他耗盡全身的力氣爬到仙女身邊,舉起雙手抓住搖床,跪在仙女的身邊。這位仙女甜美地睡著,他雖然不想擾醒她,卻忍不住她的美貌,終於忍不住親了一下仙女的唇。但是,他並未如願以償,他的身體徹底消失在薄霧中。
我是鬼!
撒拉弗抬頭望著這教堂的頂,它越來越高,離他越來越遠。寒風從破碎的窗戶刮進來,冰冷刺骨,但是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天堂沒有痛,也會讓人忘卻所有的痛。
珍妮,我愛你!你真美!
在意識從他身體徹底消失之前,撒拉弗對祭台上心愛的女人說出了最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