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桃花落,生別離(3)
季厘從未見過少昊如此,試探地問:「陛下有什麼吩咐嗎?」
少昊把帛書遞給他,他看了一下,臉色頓變,是軒轅妭的自休書,宣布與少昊解除婚姻,即日起,他們男婚女嫁互不相關。
少昊淡淡說:「這事應該已經天下盡知了,你傳給他們看一下,都說說你們的意思。」
幾個朝臣看完信,心中氣憤,可看少昊的面色,又實在琢磨不透,都不敢吭聲。季厘說道:「陛下,高辛建國幾萬年,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臣等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朝臣們紛紛點頭,自古只聽聞國君貶抑妃子,從未聽聞妃子自行離去。
一個朝臣突然問:「這是軒轅王的意思嗎?是不是背後有什麼陰謀?」
少昊說:「這是今日清晨頒布的文書,那個時候,軒轅王即使還活著,也才剛從阪泉逃離,根本不可能發此旨意,文書上只有王後印鑒,沒有軒轅王的印鑒,應該只是軒轅王姬自己的意思。」
朝臣忙道:「那這可不算。」
少昊說:「你們都下去,這事就這樣吧!」少昊說著起身,徑直走了。
一眾朝臣你看我、我看你,茫然不知所措,就這樣吧!就哪樣吧?少昊從來都政令明晰,他們第一次收到這樣不知道該怎麼執行的命令。
少昊沒有回承恩宮,而是去了承華宮——他還是王子時的府邸。
推開卧房,一切宛若舊時。
他還清楚記得,新婚之夜,他裝醉,踉踉蹌蹌地推開房門,阿珩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他,好似早已窺破他的一切心思。
几案旁,靠窗放著一張軟榻,晚上,他在案前處理文書時,阿珩喜歡躺在榻上翻看醫書。
推開窗戶就是花園,園子里的花草都是阿珩親手打理,她一邊研習《百草經注》,一邊活學活用,培植各種奇花異草,名噪高辛神族,連父王都時常派宮人來討要花草。
阿珩心細,知道他對氣味敏感,每日里,他的案牘上擺放的鮮花都是阿珩採摘,時不時地有意外之喜。
晚風輕送,有酒香徐徐而來,是阿珩培植的醉海棠,不能用水澆,只能用酒,花朵浩大潔白,令人聞之欲醉,阿珩曾戲謔地說,「此乃花中醉君子,也可叫少昊花。」
少昊起身,去花園裡剪了幾枝醉海棠,插入案頭的玉瓶,霎時間,滿堂酒香,熏人慾醉。
少昊靜躺到榻上,從袖中拿出一個水玉小盒,盒裡裝著一截小指。
阿珩借兵不遂、斷指而去的那天,他真的沒有想到,仲意和昌仆會死,竟然從此後,阿珩再沒有回到五神山,以後,也再不可能。
一室酒香中,少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陽光明媚,碧草萋萋,山花爛漫。
青陽、阿珩、仲意都在,就像是仲意成婚的那日,他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少昊覺得十分快樂,可心裡又隱隱約約地莫名悲傷,似乎知道歡樂會很短暫。
他搬出了一壇又一壇自己釀造的酒,頻頻勸酒,似乎唯恐晚了,他們就喝不到。
青陽笑對仲意說:「這傢伙轉性了,以前喝他點好酒,非要三請四求不可。」
少昊給青陽斟酒,青陽剛端起杯子,雲澤站在鳳凰樹下,笑叫:「大哥!」
青陽立即站起來,走向雲澤,少昊要抓沒抓住,仲意也站了起來,少昊急忙抓住他,「你還沒喝我釀的酒。」
仲意微微一笑,從少昊掌間消失,身體輕飄飄地飛向了雲澤,兄弟三人並肩站在鳳凰花樹下,說說笑笑,壓根兒不理少昊。
少昊抱著酒罈追過去,「青陽、雲澤、仲意!」大家再一起喝一次酒,就一次!卻怎麼追都追不到。
「青陽、雲澤、仲意……」
累得滿頭大汗,眼看著要追到了,青陽突然拔出長劍,怒刺向他,「你為什麼不救仲意?你不是承諾過你就是青陽嗎?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少昊躲無可躲,眼睜睜地看著劍刺入了自己心口,「啊——」
少昊滿頭大汗地驚醒,一室酒香濃欲醉,少昊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恍恍惚惚中,以為自己正在和青陽喝酒。
他翻了個身,叫道:「青陽,我做了個噩夢。」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一聲脆響,他低頭看,藍色的水玉碴中竟然躺著一截斷指,悚然間,一身冷汗。
青陽不在了,雲澤不在了,仲意不在了,阿珩也已經走了!
他茫茫然地抬頭,卻不知道究竟要看什麼,只看到鮫紗窗上映著一輪寒月,寂寂無聲。
魑、魅、魍、魎四兄弟大呼小叫地跑進屋內,「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
風伯被他們吵得頭痛,「如果不是天大的消息,我就每人三十鞭。」
魅得意地笑:「那你打不著了,真是天大的消息。」
他們還要和風伯打嘴皮架,赤宸不耐煩地喝道:「說!」
魑、魅、魍、魎立即站直了,魑說:「軒轅的王姬把高辛的王妃給休了。」
「什麼?」風伯和雨師同時驚問。
魑朝他們擠眉弄眼,看,沒說錯吧,天大的消息!
赤宸雙手按著案子,向前弓著身子,急切地說:「你們再說一遍。」
魅說:「高辛王妃說自己才德不堪,難以匹配少昊,把自己給休了,從現在開始她只是軒轅王姬,不是高辛王妃,婚嫁自由。」
風伯困惑地說:「這個軒轅王姬究竟什麼意思?如今軒轅族才是最需要高辛族的時候,她竟然撕毀了和高辛的聯盟。」一轉念,立即問,「消息什麼時候公布的?」
魍說:「今日清晨。」
「難怪呢,這可不是軒轅王的意思,是軒轅王姬自作主張。」
風伯對赤宸笑道,「真是天助神農,高辛肯定視為奇恥大辱,現在即使軒轅王姬想反悔也沒那麼容易了。」
赤宸緩緩地坐了下去,表情似悲似喜,原來這就是阿珩送給他的禮物——她的自由。
可是,這個時候,阿珩應該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阿珩清晨公布了解除和少昊婚姻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朝雲峰整理母親的遺物,她在等著迎接軒轅王的勃然大怒。
傍晚時分,宮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軒轅王、軒轅王來了!」
阿珩姍姍站起,向外走去,她以為看到的應該是趾高氣揚的侍衛,軒轅王被簇擁在中央,一臉震怒地盯著她。可是,她只看到了象林叔叔狼狽不堪,尹朱叔叔滿身血痕。
她困惑地看著他們,象林和尹朱跪在她面前,「請王姬立即派心腹去歸墟請大殿下出關。」
阿珩望向殿內,醫師們圍在榻前忙碌,「發生了什麼事情?」
象林說:「我們中了赤宸的詭計,陛下重傷……只怕不行了,最好速接青陽殿下回來,見軒轅王最後一面。」
晴天霹靂,阿珩腦袋一片空白,僵立在地。她不相信!她的父王永遠都威風凜凜,是無人敢忤逆的軒轅王,怎麼可能會不行?昨日她還隱約聽聞赤宸被逼得彈盡糧絕,就要失敗。
阿珩跑向大殿,分開人群,衝到了榻前,軒轅王雙眸緊閉,臉色蠟白。
「父王,父王……」阿珩無法控制地越叫聲音越大,軒轅王睜開了眼睛,恍恍惚惚地看著阿珩,如釋重負地一笑,「阿纈,我就知道你會趕來,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象林和尹朱一聽,鼻子直發酸,眼淚衝到了眼睛里。先是王后薨,再是軒轅王重傷,軒轅竟然一夜之間大廈要傾。
次妃方雷、四妃烏羅都聞訊趕了來,方雷已經亂了陣腳,只知道哭,烏羅還能力持鎮定,問道:「傷勢如何?」
所有醫師都跪下,不敢說話,只是磕頭,唯獨一個膽大點的老醫師哆哆嗦嗦地說:「傷勢太重,趕緊去請大殿下回來,若趕得快,還來得及見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