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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3)

  劉詢盯著雲歌,沉吟著沒有回答。「大哥,告訴我真話!也許我可以幫到你。」劉詢低垂了眸,「她若有了孩子,虎兒就會很危險。這一生,我也許還會有很多孩子,可他肯定是我最愛的孩子。」他的唇邊有微笑,「我親手給他做搖籃,親手給他做木馬,親手給他洗尿布,就是現在,我仍然願意趴在地上,讓他騎在我的背上,陪著他玩騎馬。虎兒永遠是我的兒子,而別的孩子從一出生,就還有另一個身份,他們還是我的臣子,不管他們再怎麼聰慧可人,這些東西,我給不了了。」


  雲歌彎著腰尋了好一會兒,將先頭滾落在地上的一個小陶瓶撿起,遞給劉詢。


  劉詢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這是什麼東西?」「每次和霍成君行房事前,給她吃一粒,她就不會有你的孩子。」竟然有這樣的葯?劉詢眼中射出狂喜,匆匆將藥丸倒到掌心,放到唇邊嘗了下,「異味太重。霍成君不是一般女子,她自幼出入宮闈,在這些方面一直很小心。」


  「我試過了,這個藥丸遇水立化,放在當歸、鹿茸燉的山雞湯中,就嘗不出來異味。大哥可以想個辦法,常陪著她喝一些。當歸、鹿茸對男子溫補腎陽,對女子調經養血。就算她命太醫去查,只要查不到當時喝的那一碗,就沒事,反而會因為大哥的恩寵而高興。」


  劉詢看著雲歌的目光透著怪異,遲遲沒有說要還是不要。


  雲歌忐忑不安,細聲說:「大哥是皇帝,她是你的妃子,說話間可以很容易地將藥丸順入湯碗中,再精明的太醫、宮女都看不出異樣的。」


  劉詢淡淡地笑起來,將陶瓶仔細地收入懷中,一邊向外行去,一邊說:「雲歌,你變了。」


  雲歌的緊張消散,隨著他的步履走出大殿,淡笑著說:「大哥不也變了許多?」劉詢緊抿著唇角,沒有說話。暗夜中,不聞它音,只兩人衣袍的窸窸窣窣聲。


  這般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只瀰漫著沉默,那個荒草沒膝的野墳堆里卻蕩漾著一串串的笑聲。恍恍惚惚間,劉詢覺得耳畔似有笑聲,猛地側頭,卻只看到她清冷的側臉,那些荒墳上的笑聲,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雲歌看到一個軍官打扮的人影從宮牆間閃過,她突地拔腳就追了過去。那個人影也發現了她,立即加快了步伐。劉詢叫道:「雲歌,你做什麼?趕緊回來!」雲歌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只像瘋了一樣地追著那個人影,劉詢無奈,也追了過去。


  宮牆間,越走越偏,都是雲歌從沒有到過的地方,有侍衛發現了雲歌的蹤跡,呵斥道:「皇宮禁地,豈能狂奔亂走,來者立即止步!」雲歌眼看著那個身影閃入了宮牆暗影中,急得不顧一切往前沖。侍衛拔了刀出來,將她攔住,正要動手,劉詢在後面叫:「都住手!」


  侍衛看清楚來人,忙跪了下來。


  雲歌在各個廊柱殿門間快速遊走,卻根本沒有了那人的身影。劉詢問:「你究竟在找什麼?說出來,朕命人幫你一起找。」「一個穿著黑色軍官衣服的人,剛剛從屋檐下掠過。」


  跪在地上的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搖頭,「臣等只看見姑娘跑了過來。」雲歌不肯罷休,里裡外外地翻找了一遍,仍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劉詢勸道:「回去吧!這麼長時間不見你人影,你義父肯定已經開始著急了。說不準,是你一時眼花,把野貓當了人影。」雲歌尋不到人,也只能先回去,她靜靜走了會兒,說道:「那個人殺了抹茶,我絕對不會看錯!我一定會找了他出來的。」劉詢說:「這裡的侍衛全是霍光的人,你找到了又能如何?你既然都已經原諒了霍光,也認了他做義父,有些事情就索性忘記吧!」雲歌只固執地說:「我要找到他,這是我欠抹茶的。」


  劉詢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會命人儘力幫你去找。」


  「謝謝大哥。」


  雲歌微弱的笑容中流露出他熟悉和渴望留住的東西,但他竟不敢多看,匆匆撇開了目光。


  接近前殿時,兩人分路而行。雖然已經刻意避嫌,一前一後回到宴席,可他們離席時間這麼長,一直留心著二人的人心中都早有了各種猜測。


  許平君剛看到雲歌時,臉色突變,一瞬后,卻笑著搖了搖頭,神態安然地給虎兒夾菜。霍成君卻是一時臉色鐵青地看向劉詢,一時又笑意綿綿地看向孟珏。孟珏面無表情地凝視了會兒雲歌,轉過了頭,背脊孤獨倨傲地挺著,整個人好似已經和黑夜融為一體。


  雲歌根本沒留意到席上的一切,心中仍縈繞著抹茶的身影,端起酒就灌了一大杯。旁邊的宮女借著給雲歌倒酒,小聲說:「小姐,你的頭髮,避席理一下吧!」


  雲歌臉唰地通紅,忙站了起來,匆匆迴避出席,早有宮女捧了妝盒鏡匣過來,伺候她重新梳妝。


  髮髻有些鬆散,倒還不至於凌亂,只是簪子上鉤了一縷蔦蘿翠葉,夾雜在烏髮間,有些扎眼。一對翡翠耳環,只剩了一隻,另一隻耳朵看著空落落的。宮女替她梳好頭髮,耳環一時找不到配對的,索性把另一隻摘了下來,看看一切都妥當了,笑稟:「霍小姐,奴婢告退。」


  雲歌臉埋在粉盒前,不想再出去,實在太尷尬了,人家會怎麼想她和劉詢?呀!許姐姐!雲歌跳起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許平君似已料到雲歌返來,第一個尋的就是自己,雲歌剛進去,她就迎著雲歌急切的視線,盈盈笑開。雲歌心中驟暖,也盈盈笑起來,目光看向劉詢時,卻不免有些惱。


  劉詢右手攏在袖中,左手端了酒杯正與孟珏喝酒,小手指上戴著個翡翠指環,映著白玉杯十分顯眼,看仔細了,發覺正是自己掉落的 那隻耳環。


  似感覺到有人看他,劉詢側眸看向雲歌,未理會她的惱意,反倒唇角似笑非笑,一味地盯著雲歌。


  雲歌眸光流轉間,掃到霍成君和孟珏,忽地唇角微翹,似羞似惱地嗔了劉詢一眼,低下了頭。


  殿堂坐滿了人,又歌舞喧嘩,笑語鼎沸,大部分的臣子都未留意到雲歌的出出進進,皇帝指上的一個小指環,就更不會有人注意。但察覺到異樣的人都噤若寒蟬。張賀雖然一直留意著幾人,可仍然似明白、非明白,不能相信地問弟弟:「陛下他……他和雲歌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張安世嘆了口氣,低聲說:「這個雲歌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妖女。」


  張賀義憤填膺,氣得臉色鐵青,「陛下怎麼能……怎麼可以這樣?他剛當眾賜婚,就……就把人家未過門的妻子……太羞辱人了……」


  張安世肅容說:「大哥,現在坐在上面的人是君,你只是個臣,你絕對不能說任何不敬的話。否則,即使你以前救過他一千次,我們張家也會被你牽累,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張賀面容隱有悲戚,「我是好管這種閑事的人嗎?孟珏是故人之子,他和陛下應該是同舟共濟的好兄弟,我答應幫許家做媒,只是想著他們兩個通過姻親也就結成親人了。」


  張安世疑惑地問:「他是誰的孩子?」


  張賀黯然:「我覺得是……唉!自從當年在陛下婚宴上見到他,我試探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肯承認,只說自己姓孟。」


  張安世知道哥哥的俠義心腸,可這些東西在朝堂上行不通,所以哥哥做了一輩子鬱郁不得志的小官。


  「大哥,有些東西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即使結成了姻親,也不見得就真親近了。我不反對你替故人盡心,別的事情上,你怎麼幫孟珏都行,但朝堂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咱們張家還有一門老幼,你得為他們多想想。陛下為顯不忘舊恩,以後肯定還要給你加官晉爵,你一定要力拒。」


  張賀本想著劉詢登基后,他要盡心輔助,做個能名留青史的忠 臣,可發現這個朝堂仍然是他看不懂的朝堂,而那個坐在上面的人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劉病已。


  「知道了,我就在未央宮掛個御前的閑職,仍像以前一樣,與我的『酒肉朋友』們推杯換盞,到民間打抱不平去。」


  張安世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多謝大哥!」


  張賀笑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我這個沒用的兄長該謝你。自打爹死在牢中,若沒有你,張家早垮了!看看你,年紀比我小,白頭髮卻比我多。」張賀說著,聲音有些喑啞,匆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張安世拍了拍哥哥的背,微笑著端起酒杯與兄長幹了一下,也一口飲盡。再多的艱難,兄長能懂就足夠了!

  散席后,雲歌上了馬車,沒行多遠,就聽到一把低沉的聲音,「你們都下去。」


  霍府奴僕看是新姑爺,都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說:「小姐,奴才們先告退。」聽雲歌沒有說話,估摸著肯定不反對,遂都笑著避開。


  孟珏一把抓起帘子,一股酒氣隨風而進,雲歌掩著鼻子往後退了一退。


  孟珏定定地盯著她,「你不用為了刺激我去糟蹋自己,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我!你在我心中還算不得什麼,我也從來不是痴情公子!」


  雲歌冷嘲,「你怎麼知道是『糟蹋』呢?」一會兒后,又緩緩說:「他的眼睛和陵哥哥一模一樣,尤其是黑暗中兩人貼得近了時,看不見其他地方,只有眼睛。」她看向孟珏,微微笑著,「不,不是糟蹋!我很快樂!」


  孟珏臉色煞白。他一直不相信一切會是真的,劉詢也許有意,雲歌卻絕對無情。可現在他相信了,因為雲歌追逐的是劉弗陵,而不是劉詢。


  「你瘋了嗎?他是你的……」


  「你別拿漢人那一套來說事!在匈奴和西域,子繼父妻、弟繼兄妻都很正常。何況就算是漢人,惠帝不也娶了自己的親外甥女?我和劉詢算得了什麼?」


  孟珏蒼白著臉,一步步向後退去,不知道是因為醉酒還是其他原因,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好似就要摔倒,「雲歌,你究竟要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雲歌一句話不說,只盯著他,眼中的冰冷如萬載的玄冰。


  孟珏猛然轉身,一邊笑往嘴裡灌著酒,一邊踉蹌著離去,月夜下,他的身影歪歪斜斜、東偏西倒。


  雲歌不堪重負,身子軟綿綿地靠在了車壁上,原來恨一個人也需要這麼多力量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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