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3)
她眼中隱有淚光,霍光釋然,一面陪著她出門,一面叮囑:「你如今已經嫁人,我看孟珏對你很好,他也的確是個人物。去世的人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你的一生還很長,不能日日如此。你現在這個樣子,地下的人也不能心安,把舊人放在心底深處珍藏,好好珍惜眼前的新人,才是既不辜負舊人,也不辜負新人,更不辜負自己。」
雲歌神情恍惚,容顏憔悴,對他的話似聽非聽,霍光只能無奈地搖頭。
在馬車上候著的於安看到她的樣子,再聽到霍光的話,心內觸動,對霍光謝道:「多謝霍大人的金玉良言,其實這也是奴才一直想說的話。」
雲歌對霍光強笑了笑:「叔叔,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身體。」
霍光客氣地對於安吩咐:「你照顧好她。」
於安應了聲「是」,駕著馬車離開霍府。
雲歌回到竹軒后,卻站在門口發獃,遲遲沒有進屋。於安勸道:「在霍府折騰了半天,命丫頭準備熱水洗漱吧!」雲歌突地扭身向外跑去,於安追上去,「小姐,你要做什麼?」「我去找孟珏。」於安以為她心思迴轉,喜得連連說:「好!好!好!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雲歌氣喘吁吁地推開孟珏的房門,孟珏抬眸的剎那,有難以置信的驚喜。
「孟珏,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想跟你學醫術。」
雖不是自己期盼的話語,可至少意味著雲歌願意和他正常的交往了,不會再對他不理不睬。他微笑著說:「你願意學,我自然願意教,不過不用拜什麼師,若非要拜師,那你就拜我義父為師,義父如果在世,也肯定不會拒絕你,我就算代師傳藝。」
雲歌感激地說:「多謝你!我們現在就拜師,明天我就來學,好不好?」
孟珏豈會說不好?命三月設好香案,沒有牌位,他就拿一幅白帛,龍飛鳳舞地寫了「孟西漠」三個字,掛在牆上。
雲歌面朝「孟西漠」三字跪下,恭敬地說:「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三拜。」一面磕頭,一面在心裡默念:師傅,我雖然沒見過你,但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拜師的動機不純,你也許會不開心,但弟子一定會盡心學習,將來也用醫術去救人。弟子愚笨,肯定趕不上師傅的醫術,但一定不會做有辱師門的事情。
磕完頭后,雲歌又將「孟西漠」的名字在心中默誦了一遍,從此後,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有個師傅了。
孟珏看她磕完頭后,一直盯著義父的名字發獃,笑著提醒:「該給義父敬茶了。」
雲歌接過他遞來的茶,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將茶水斟在地上。敬完茶后,依禮她就已經可以起來,她卻又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才站 起來。
孟珏一面收香案,一面說道:「這回,我們可真成師兄妹了。」
雲歌想想,也覺得緣分真是太奇怪的一件事情,她第一次看到金銀花琴時,還想過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雕出這哀傷喜悅並存的花,不想後來竟成了他的徒弟。
她坐到坐榻上,說道:「你以後若有時間,多給我講點師傅的事情,我很想多了解師傅一些。」
孟珏收拾完東西,坐到了她對面,點頭答應,「不過我只知道我跟隨義父之後的事情,義父從不提起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很多都是我猜的。」
「我以後可以問我爹爹和娘親,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訴你。」
「千萬別!」孟珏急急地說,「你要問,去問你二哥,他應該都知道,千萬不要去問你娘,你拜師的事情也不要告訴你娘。」
雲歌很奇怪,「為什麼?他們不是故人嗎?而且應該交情十分深厚,要不然你也不會想利用……」她猛地吞下已到嘴邊的話,撇過了頭。
孟珏的語聲很是苦澀,「正因為他們交情十分深厚,義父才不想你娘知道他早已過世多年,他怕你娘會傷心。」
雲歌已經歷過生離死別,聽到那句「他怕你娘會傷心」,眼淚都差點下來,原來是這樣的,師傅他竟情深至此!
「義父臨終前特意叮囑過三個伯伯和你二哥,你二哥因為義父離世,傷心難耐,當著你爹娘的面還要談笑正常、儘力隱瞞,可你娘和你爹豈是好糊弄的人?所以,他一半是性喜丘山,一半卻是為了義父,索性避家千里,你爹和你娘這些年來四處遊走,應該也只是想再見義父一面。」
雲歌聽得又是驚又是傷,喃喃說:「只怕我二哥已經在我爹面前露餡了,我爹應該早已猜到了,他雖然陪著我娘四處亂走,但雪一崩,他就藉機住在了裡面,因為他早知道,即使尋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孟珏輕輕地嘆了口氣,「上次我去你家提親,你娘問起義父,我 就胡亂說了幾個地點,反正我是儘力往遠里說,你娘還納悶地問我,『你義父去那些地方做什麼?』你爹卻只是坐在一旁靜聽,原來他早已知道。」
兩人琢磨著一知半解的舊事,相對唏噓。
這一刻,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都似消失,因為糾纏不清的緣分,彼此間有著別人難及的了解和親切。
雲歌小聲說:「難怪我爹和我娘對我不聞不問的,他們是太相信師傅了。」
孟珏很尷尬,也小聲地說:「本來你爹讓你三哥盯著點兒你,可我說我去追你,你娘和你爹立即就同意了,拜託我照顧你,想來他們雖然不願勉強你,可心裡一定很盼望婚事能成。」
雲歌低著頭,默默地坐著,孟珏也是默默地坐著。
燭火跳躍,輕微的「畢剝」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交映在一起,孟珏忽地希望這一刻能天長地久。
雲歌卻猛地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後,我來找你。」
孟珏也趕著站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孟珏卻未理會她的拒絕,燈籠都顧不上打,就跟在她身後出了屋子。
一路行去,雖然雲歌再未和他說話,可也未命他回去,兩人就著月色,並肩行在曲徑幽道上。孟珏只覺得心靜若水,說不出的寧和安穩,好似紅塵紛擾都離他萬丈遠,只有皓月清風入懷,平日里需要藉助琴棋書畫苦覓的平靜竟如此容易地就得到了,不禁盼著路能更長一些。
到了竹軒,孟珏自動止步,雲歌也未說什麼告別的話就進去了,行了幾步,突地轉身說:「時間或長或短,漢朝應該會有一次大舉用兵的戰事,到時候,你能站在霍光一邊嗎?我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他說的一句話,『太平若為將軍定,何須紅顏苦邊疆?』你們這些堂堂七尺男兒整日間鬥來鬥去,可想過漢朝西北疆域十幾年的太平是靠 著兩個女子的青春在苦苦維持?還有那些紅顏離家園,卻白骨埋異鄉的和親女子。你們一個個的計策除了爭權奪利,就不能用來定國安邦嗎?想想她們,你們就不會有些許不安嗎?」
孟珏未料到她是這樣的要求,肅然生敬,很認真地應諾,「你放心,大事上我絕不會亂來。」雲歌第一次露了丁點兒笑意,輕抿著唇角說了聲「多謝」,轉身而去。
孟珏回道:「這本是七尺男兒該做的事情,何用你來謝我?」雲歌腳步一頓,雖未回頭,眉間卻有一股柔和。
正式拜師后,雲歌開始了真正的學醫生涯。每日里風雨不誤、陰晴不遲地去找孟珏。
雲歌心思聰慧、認真刻苦,孟珏則傾囊相授、細心點撥,所以雲歌的醫術一日千里,讓孟珏都暗自驚訝,想著義父若還活著,能親自教雲歌醫術,恐怕雲歌才是義父最佳的衣缽傳人。
雲歌剛開始還有不少擔心和戒備,可發現孟珏教課就是教課,絕不談其他,擔心和戒備也就慢慢少了。
雲歌疏忽犯錯的時候,孟珏訓斥起來一點不客氣,絲毫不留情面。她自小到大,爹疼娘寵哥哥讓,從沒被人那麼訓過,怒火上頭時,也出言反駁,可孟珏言辭犀利,字字直刺要害,偏偏語氣還十分清淡,越發顯得她無理取鬧。
她詞窮言無,又羞又惱,只能對著他嚷:「師傅若在,才不會這麼說我!是你自己教得太差了!」孟珏冷笑一聲,拂袖就走,一副「你嫌我教得差,我還就不教了」的樣子。雲歌嚷歸嚷,其實心裡很清楚,的確是自己做錯了。醫術不同於其他,其他事情可以犯錯,一道菜做失敗了,大不了倒掉重做,可用 藥用錯,卻會害人性命。所以過一會兒后,等怒火消了,她會低著頭,再去問他,他倒仍是那清清淡淡的語氣,也不提兩人吵架的事情,只就雲歌的問題細細道來,再著重講解她做錯的地方。
一學一教的日日相處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緩和,雖還不至於談笑正常,但至少在不提起往事的時候,兩人可以如普通朋友一般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