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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化蟲

  站在民宅的灰瓦屋頂上,一陣夜風襲來,吹散了齊孤鴻身上的冷汗,吹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只見對面那座小樓正在逐漸萎縮,就好像一具迅速腐蝕潰爛的屍體。


  而之前在小樓中飲酒作樂的男人此時已經亂了陣腳,就好像馬蜂一樣四處竄逃,從小樓中逃出來,有些人一邊逃一邊吐,蠕動的怪蟲從他們口中傾瀉而出。


  齊孤鴻與金寒池站在屋頂,耳邊是一片寂靜,彷彿有什麼東西阻擋在他們與那座小樓中間,所有的嘈雜聲此時都被過濾掉。


  可越是安靜,就越令人感到恐慌。


  唯有金寒池,平靜得就好像只是小憩了片刻,又或者,正如金寒池自己所說,剛剛發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不過只是看了一場電影。


  金寒池轉身就走,此時他站在尖尖的屋脊上,雙手張開,歪歪扭扭好似過獨木橋般在屋頂上慢慢走著,皎潔的月光灑落在他那破衣爛衫上,好似個孩子般天真無暇,時不時還因身子的傾斜發出一聲驚呼。


  齊孤鴻就這麼看著金寒池的背影,一時間看得呆愣,他越發捉摸不透金寒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要知道,在他的背後就是生死惡鬥,可他竟然就是偏偏沒有回頭看一眼!

  背後的小樓已經徹底瓦解,毒蟲四竄,時不時能聽到路人發出的慘叫聲,那座小樓整個都是由蠱蟲組成,如此數量龐大的蠱蟲就這樣充斥了街道,相信在幾天之後,汕頭的百姓都會為此提心弔膽,畢竟這樣的事情與那些平頭百姓而言乃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甚至在齊孤鴻的心中,也是一筆濃墨重彩。


  但是金寒池卻淡定得過分,似乎是感覺到了齊孤鴻的視線,他突然穩住身子轉過頭來望著齊孤鴻,月光就正灑在他的臉上,金寒池笑得天真爛漫啊。


  「站著幹嘛?折騰了這麼一大通,你不餓啊?」


  齊孤鴻走不不了,他的腳步好像被一根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屋脊上,讓他一步都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地盯著金寒池。


  此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著金寒池不是,與他分開也不是。


  齊孤鴻突然感到心中悲涼,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探索、追逐、尋找著巫蠱秘術,甚至對於爺爺下令禁蠱的決定有所埋怨,但是這一刻,二十幾歲的齊孤鴻突然開始思索,他是不是錯了。


  沒心沒肺如金寒池一般,自然體會不到齊孤鴻那複雜的心理變化,他只是伸手去拽齊孤鴻,「走吧,你不是喜歡吃路邊攤?我知道有一家腸粉很好吃……」


  這一次,齊孤鴻沒有猶豫和退縮,不假思索便用力甩開了金寒池的手。


  「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齊孤鴻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好像有隻手掐著他的喉嚨,令他發不出聲音,然而齊孤鴻卻覺得自己要說,必須要說。


  他覺得金寒池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這一場惡鬥,讓葉君霖手下的一個女孩兒中蠱,即便不死,將來也會成了殘廢,而且還不知道那蠱毒是不是會伴隨女孩兒一生。


  是這一場惡鬥,讓金寒池將休伶留在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葉君霖對休伶已經起了殺心,徒弟再怎麼厲害,總歸敵不過師父,金寒池若是頭也不回這麼一走,休伶恐怕是有死無生。


  是這一場惡鬥,讓整個汕頭城在十天半月甚至幾年之內,都會被籠罩在對巫蠱的畏懼和恐慌之中,尤其是那些來到小樓中尋歡作樂的男人,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至死都不會忘記今天的恐怖之景。


  可金寒池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壓根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


  齊孤鴻每一句話都說得擲地鏗鏘,似乎在逼迫金寒池給自己一個交代,然而對面的金寒池只是歪著腦袋,饒有趣味地打量了齊孤鴻片刻之後,走過來挽住了齊孤鴻的胳膊。


  「這種事情,就不能一邊吃宵夜一邊聊么?」


  不能,因為這種故事不下飯,因為這種故事令人寢食難安,因為這種故事幾乎將齊孤鴻推向了一個人生中從未遇到過的爆發點,讓他無法平靜下來。


  齊孤鴻的執拗終於消磨掉了金寒池最後的耐心,他停了下來,搔了搔頭髮,有些不耐煩地長出了口氣。


  「齊孤鴻,你這個人,好蠢,」金寒池說得格外認真,就好像在辯論著一個學術命題,「你難道只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就不會想想別的?」


  金寒池好像是痛下決心一般,終於決定要給齊孤鴻一個交代,他聳著肩膀冷笑一聲道:「你心疼那個女人?那你有沒有心疼過我啊?真是討厭。你忘了我在船上的時候,她葉君霖派出的人是多想要我的命來著?你我剛入小樓的時候,葉君霖的人就已經給我們下蠱,若不是我提前給你吃了解蠱的葯,那你要可憐的就是你自己了。」


  「葉君霖為什麼要殺你?」


  齊孤鴻說這話的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在船上的時候,就已經問過金寒池這個問題,但是當時的他很簡單幹脆地拒絕回答,此時他或許也不會回答,但齊孤鴻必須要問。


  金寒池舔了舔嘴唇,顯得越發疲倦,「看來齊秉醫真是什麼都沒有教過你,要是解釋起來的話,可就是一個很複雜很複雜的故事了。簡單來說吧,剛剛你也看到了,葉君霖的伴生蠱是蠍子,在五大家族中,葉家就是以蠍蠱聞名的,那麼問題來了,我問你,你了解蠍子么?」


  齊孤鴻本能地搖頭,他不懂,他知道這足以令他感到羞愧,可是羞愧的感覺卻比不上求知來得強烈。


  「公蠍和母蠍交配后,母蠍會吃掉公蠍,以公蠍的營養來養育自己和後代。在葉家,女人為大,葉家的男人為了女人可以做出任何犧牲,一直犧牲到葉家沒有任何男人,吃不了自己的男人就要去吃別人。就連你剛剛看到的、憐憫的那些男人,其實也是她們的食物。」


  葉家的女人向來是以男人的精血來餵養葉家的蠱蟲,故而富可敵國的葉家會做這種花柳生意,為的就是吸食男人的精血,甚至那些進入小樓吃酒的男人,吃的酒中也有葉家特有的蠱毒。


  只是金寒池有些特殊,葉君霖想用他來餵養自己,畢竟是詹丑金家,光是這細皮嫩肉就比普通的男人可口。


  「所以說,世界嘛,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不吃別人,就會有人來吃你,殺伐決斷,就是為了這種事情創造出的詞語,正因如此,你大可不用憐憫那些男人,色字頭上一把刀,中蠱也好,被吃了也好,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要我說,你不如同情同情我,我連葉君霖的手指頭都沒摸過,她就想吃我,你說我是不是很無辜啊?」


  話音未落,金寒池做出了一個可憐巴巴的神情。


  說到這裡的時候,齊孤鴻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金寒池拉著走出去很久,越過了幾座房頂,金寒池拉著齊孤鴻順著院牆上跳了下去,走出小巷,對面就是燈火通明的街道,金寒池就站在巷子口,燈紅酒綠的旖旎落在他的肩頭,顯得很是應景。


  「那休伶呢?」齊孤鴻沒有隨著金寒池一起走出去,「你是怎麼把她從葉家帶過來?為什麼要帶她過來?既然你已經帶她離開葉家,為什麼又不管她了?」


  齊孤鴻的問題問得很急促,有一種迫不及待,可是實際上,齊孤鴻並不是特別關心休伶,他所問的一切問題,都只是想要一個證據,證明金寒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齊孤鴻明白這一點,對面的金寒池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所以在齊孤鴻問了這麼一長串有關他人品的問題之後,金寒池經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終於凝固下來。


  「其實我這人是不大想、也不大需要別人了解或者理解我的,所以你這些問題我不會回答,」金寒池說的淡然,「也懶得回答。」


  被金寒池拒絕之後,齊孤鴻也說不上自己是惱怒還是什麼,憤憤然地追問一句道:「哪怕我覺得你是壞人?」


  「嗯,哪怕你覺得我是壞人。」金寒池說著轉身,兩隻手搭在腦後,晃晃悠悠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要是天天在你身邊念叨我是好人,你會信么?所以說的再多又是何必。更何況即便我覺得自己是好人,你偏偏覺得我是壞人,那我又該如何?在我腦門兒上刺上『好人』二字?好好壞壞,本來那麼簡單的比劃,都被你們這種庸人搞得麻煩了……」


  金寒池話音未落,齊孤鴻已經兩步追上前來,一把握住了金寒池的肩膀。


  「哪怕……哪怕我會因此討厭你,你也不會解釋?」


  「討厭?」金寒池突然笑得前仰後合,「我是金寒池,什麼都經歷過,還會怕別人討厭我?」


  說到這裡,金寒池終於恢復一臉正色。


  「齊孤鴻,你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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