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次不忠
三更天,章杳的隊伍正在操練。
天氣比前幾日稍有回暖,戰士們赤著上身,一個個身上通紅,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隻蜘蛛形狀的紋身伏在脖頸一側。
章杳站在風中,任由副官章為民將披風披在他的身上。
「他還沒回來?」
不需章杳多說,章為民也知道章杳口中的「他」,究竟是誰。
「大概是去千古鎮上的語花樓了。」
「哦。」
章杳不關心葉景蓮去哪兒,對他來說,葉景蓮去哪兒都沒有分別,不在自己眼前令自己心煩便是極好的。
「明日讓人備齊車馬,」章杳稍稍縮了下脖子,章為民立刻幫他扣緊了披風上的紐扣,就聽到章杳繼續道:「業城縣離這裡還有不少距離,再不出發,恐怕趕不上正月十五。」
「司令,」章為民道:「需要葉景蓮一人的車馬還是……」
「我和他一起去,」章杳沒有過多解釋,「我們走後,你率領部隊向南方開拔。」
「是。」
章為民跟著章杳一起長大,是章杳的左膀右臂,留他帶著隊伍,章杳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而今唯一需要章杳稍有費心的,便是那個葉景蓮了。
正當章杳這樣想著的時候,營帳外已經響起了馬蹄聲,章杳眯著眼睛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山邊的朝陽仍裹在雲霧間,影影綽綽中,便看到葉景蓮好似脫韁野馬般到了營帳前,好在這小子還算精明,在營帳外翻身下馬了。
葉景蓮的出現並未打擾到隊伍的操練,章杳麾下的士兵一個個好似沒看到葉景蓮似的,仍舊在繼續進行操練,葉景蓮越過人群,蹦蹦跳跳來到了章杳面前。
「杳哥!」
章杳幼年時曾有幸見過天子上朝,大清朝亡了后,他如何都想不起臣子見到天子時是如何卑躬屈膝猶如卧犬,而今見到葉景蓮,終是又想起來了。
葉景蓮到了章杳面前,一臉期待地望著章杳,似乎是在等著他詢問自己什麼,等了片刻,章杳略顯為難地張口道:「去哪裡瘋了一夜?外面那麼危險,會叫人擔心。」
章杳的語氣平硬得不能再平硬,他是章家人,生活在父親章嚳海身邊,從來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關心別人的,而後自己見到聽到許多,才終於摸索著學來了一些關懷他人的口頭皮毛,用在葉景蓮身上,連他自己都覺得生硬而虛假,但偏偏葉景蓮聽到這句之後,顯然是十分滿足。
章杳有時候會思考一個問題,自己說出口的話,在被對方聽到時,在這中間會不會經歷過什麼?被改變過?粉飾過?還是別的什麼?
為什麼有時候自己說出的意思在別人聽到後會被理解成另外一種意思?就像此時,他明明只是在沒話找話罷了,葉景蓮難道沒聽出來這其中的敷衍?他究竟是如何將自己的話當成了對他的關心來著?
不過因為葉景蓮壓根兒就沒能理會章杳的意思,所以也沒有多想,乖順地站在章杳面前道:「杳哥,你何必擔心我?我都說了,千古鎮上都已經鬧成那個樣子,哪裡還會有什麼危險?就算是有危險,我一報出杳哥的名號,還擔心有人會拿我怎樣么?」
章杳這次再也接不下去了,他不再應答,好在葉景蓮話多,不等章杳回應便繼續喋喋不休道:「不過,你猜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什麼?」
葉景蓮吐了吐舌頭,故作神秘地縮著脖子,使勁兒將章杳往軍營裡面拽著,按著他在椅子上坐定后,葉景蓮才掏出了懷裡的幾本冊子。
文戚將醫書交給葉景蓮的時候,問葉景蓮自己能不能留著那幾隻匣子作為紀念,葉景蓮本就嫌棄木頭匣子笨重,一擺手便允了他的要求,只將四本醫書揣進了自己的懷中。
此時,葉景蓮將那四本泛黃的醫書放在章杳面前,見章杳毫無表情,葉景蓮連忙翻開冊子,找到了文戚給自己看的那幾頁。
葉景蓮的手指纖長,動作起來倒是很好看,但因為動作太快,總顯得那動作很是粗魯,只見他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幾張紙從醫書上撕下來,隨手將剩下的醫書甩到一邊。
將那四張紙推到章杳面前後,葉景蓮便雙手拄著下巴撐在桌上,巴巴地望著章杳。
章杳望著四張紙,心裡只是想著一個念頭--自己大概的確沒看錯,這葉景蓮是個暴殄天物的,對待什麼東西都如此粗暴,就好像天生只為毀壞而來。
心中如是般想著,章杳嘴上隨意問了一句道:「什麼東西?」
「你絕對猜不到!」葉景蓮臉上的興奮若是液體的,恐怕此時都快要順著臉頰融化下來了,他將聲音壓低三分,神秘兮兮道:「這是齊家的蠱術!」
齊家蠱術?章杳對此不置可否,兩根指頭捏著那幾張紙看了看,「你能看懂上面的字?」
葉景蓮絲毫不覺愧疚,坦然地搖搖頭道:「看不懂。」
「既然是看不懂,又如何斷定這一定就是齊家的蠱術秘訣呢?」
「如果不是的話,齊秉醫那老頭子為何要這麼神秘兮兮的……」
不等葉景蓮把話說完,章杳清了清嗓子道:「齊秉醫畢竟是長輩,無論如何都要尊重,更何況他人已仙逝,死者為大,不可目無尊長。」
葉景蓮撅著嘴,被章杳斥責了這麼一句,不免顯得有點兒委屈,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反正,齊家人如此珍重這東西,想來肯定是意義非凡,再說……再說……」
伶牙俐齒如葉景蓮般,在章杳面前也說不出來話了,他憋了一陣,鬱悶地望著章杳道:「杳哥,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東西?我好不容易搞來的。」
「不是不喜歡,這東西,談不上什麼喜歡還是不喜歡。」
「可你若是掌握了齊家的蠱術,豈不是就能吞併另外那三家了?」
另外三家?葉景蓮說的輕描淡寫,就好像他葉家並未被算入其中似的。
章杳懶得和葉景蓮聊這些,他想不想要吞併其他蠱族三家,是他章杳自己的事情,即便是要吞併,他也有他自己的方式,不需要葉景蓮用這般兒戲的手段來給他惹麻煩。
「話說,」章杳岔開話題道:「這東西是你從哪兒從來的?」
為了表示這東西的可信程度,葉景蓮故意神秘兮兮道:「我在齊家有個眼線,齊家垮了,他想辦法幫我搞來了這東西。」
「可是,他終歸是齊家的人,憑什麼要幫你?」
若非章杳提起文戚,葉景蓮簡直忘了自己和文戚之間還有一筆交易,他一拍腦門兒道:「我是答應他……」
「答應什麼?」
雖然在文戚面前說的大言不慚,但是現在要親口同章杳說這事情,葉景蓮卻不由得結巴起來了,他支支吾吾一聲道:「杳哥,是這,他當初進齊家就是想學蠱術,自然知道杳哥的本領通天,而杳哥你這裡的兵力又算不上多,我只是想,多個人總歸……」
望著葉景蓮那吞吞吐吐的樣子,章杳覺得好笑,他乾脆開門見山道:「你是以讓他進入我的軍隊為籌碼和他交換來了這東西吧。」
章杳不過只是說了一句話,葉景蓮心中卻猶如翻天覆地般產生了無數種猜想,莫非章杳覺得文戚不配?又或者章杳覺得這些廢紙不值?
「那,那杳哥要是不樂意的話,我去駁了他也行的!」
章杳搖搖頭道:「不是不樂意,這種事情,說不上樂意,也說不上不樂意,我只是想問問你是否有聽過一句話,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