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至陰小宅
幼年經時,唐忌夜時常走在齊孤鴻身後。
那時候的唐忌夜以為,只要有齊孤鴻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便沒有什麼事情可怕。
可是後來呢?自己眼睜睜看著母親渾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齊孤鴻在哪裡?
唐忌夜並不是恨齊孤鴻,他只是突然明白了,是人生給他上了一課,讓唐忌夜明白,人生在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此時,山匪們已經提著燈籠聚在山頂接唐鬼下山,在一片暖洋洋燈燭火光的包裹中,唐忌夜甩下了齊孤鴻,向山寨走去。
心亂得詭異,連呼吸都跟著亂了,唯有不停行走才能讓唐鬼稍稍忽視自己煩亂的心思,但即便如此,一種莫名而來的恐慌還是不停在心底發出若有似無的警告。
唐鬼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起初剛當山匪的時候時常被這種感覺困擾,直到他意識到這種感覺既是恐慌后,便突然不再怕了。
人既是如此,恐懼往往來自於未知,一旦知道是什麼后,恐懼也就無所謂恐懼了。
那之後,就很少有東西再能夠觸動唐鬼,故而,當這種感覺再次來襲的時候,唐鬼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的意識告訴他,有些事情要發生了,而且會很快,但他不知道那會是什麼。
直覺驅使著唐鬼人還沒邁進閻羅殿便不耐煩地嚷嚷起來,「瞎子呢?」
是盲丞囑咐著讓山匪們前去接應唐鬼,下達了那一指令后,盲丞便向山寨中的一座小屋去了。
唐鬼在山寨中有著一間專門用來煉蠱的小屋,同樣的,身為專門為唐鬼占卜的軍師,盲丞也有著相同的特殊待遇,屬於他的那間小屋在山寨後方。
擁擠的唐鬼山寨中樓宇林立,唯有盲丞的小屋,獨立於山寨一角,不與任何房間相連。
這間小屋乃是後來加蓋出來的,當初唐鬼讓盲丞做自己的軍師時,曾經還算客套地問了問他有什麼要求,而盲丞唯一的要求,就是請唐鬼給他蓋這麼一間屋子。
唐鬼聽到盲丞的要求后,覺得不過是間屋子而已,便滿口答應下來,但直到破土動工時,唐鬼才發現盲丞的要求多到讓人心煩——木頭,需取山陰處常年不見光的槐樹;黃泥,要墳頭土;釘子,需棺材釘;和泥的水,要用深潭死水;就連火磚,在燒制的時候,也必須以屍油引燃。
修建屋子的工匠,是盲丞要求唐鬼特意從山外請來的為人造陰宅的工匠,故而山寨內的山匪們並不知道這小屋所採用的詭異材料和古怪工序,但他們都能感覺到那間小屋裡透出的陣陣陰氣,即便是晴天白日也不願靠近小屋半分。
因材料和工序的特殊性,小屋整整耗時一年才建成,而在建成之後,就連盲丞自己也從不去那小屋,引得唐鬼沒事兒就罵盲丞糊弄人,罵他特意取至陰的金木水火土搞了這麼個比墓穴還陰的小屋,罵他膽小不敢去那陰森小屋,罵他裝模作樣卻膽小如鼠。
每次挨罵的時候,盲丞都笑呵呵的不吭聲,只等唐鬼罵過後,偶爾才會解釋上一兩句。
盲丞說,特殊的東西自有特殊的妙用。
此時聽說盲丞在那小屋裡,唐鬼不免有些驚愕,盲丞這一詭異的舉動似乎在冥冥之中應和了他那不大好的直覺,唐鬼臉上的神色也不由得凜然三分,皺著眉便向小屋走去。
夜半的毛月亮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猶抱琵琶半遮面,唐鬼提著燈籠向小屋走去,手中的燈光能照亮前路,但背後仍舊是黑的,唐鬼總覺得在那片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在跟著他,試圖尋機將他拖入黑暗中。
唐鬼加快腳步,試圖將恐懼甩在黑暗裡,孤零零的小屋出現在眼前時,唐鬼已經顧不上去回憶那小屋是如何陰森,想到盲丞在裡面,他便兩步沖入其中。
小屋內,牆壁四周刷著黑灰,那是給死人燒紙時留下的紙灰,而且盲丞當時特意命山匪四處尋找,專門搜羅為橫死之人燒紙留下的紙灰。
月光落在黑乎乎的牆壁上,光線就好像被怪獸吞噬了一般,唐鬼推開房門,在燈籠光線的照射下才勉強找到了盲丞的身影--小屋內空無一物,只有盲丞跪在正對房門的牆邊,人面對著牆壁。
四周的氣氛詭異得好似陰曹地府,唐鬼咬著牙低聲道:「你個瞎子,大半夜裝神弄鬼嚇唬人嗎?」
唐鬼說著,提著燈籠就要進去,盲丞的聲音卻搶在唐鬼邁步而入之前響了起來。
「大當家的還是站在門外就好,這房間見不得光。」
盲丞說的客氣,但是語氣之中有著不肯妥協的堅決。
整個山寨的山匪都知道唐鬼怕黑,山匪每月都要趕著馬車到山下擄掠大批蠟燭燈油回來,只為閻羅殿在夜裡亦能光明如白晝。
而這一點,莫過盲丞知之最甚,平日里他就如父母保護孩子遠離危險般,處處小心地保護著唐鬼遠離黑暗,恨不得連唐鬼半夜如廁的時間都占卜出來,好讓山匪按時醒來去給唐鬼掌燈,畢竟在做軍師這方面,盲丞還是盡職盡責,唐鬼身為大當家的,若是被手下的山匪看到他在黑暗中驚慌失措的樣子,難得豎立起的威信有恐付之東流。
只是今日盲丞沒有妥協的意思,他說的很明白,唐鬼既然怕黑,自然可以在門外等著,但是燈盞無論如何都不可進門。
盲丞說這話的時候,仍舊背著身子對著唐鬼,這讓唐鬼有些恍惚,莫名地懷疑 和自己說話的人並非盲丞,他咬了咬牙,眼看著自己和盲丞之間就只有區區不過十步的距離,硬著頭皮將手中燈盞放在門外。
腳步剛邁入房內第一步時,四周便完全暗下來了,唐鬼憑著直覺邁動步子,根據記憶走向盲丞所在的方向。
大步流星走了幾步,盲丞開口道:「大當家的,停吧。」
唐鬼彎腰伸手摸索一下,指尖兒便碰到了盲丞肩頭,若非盲丞提醒,任由自己繼續往前走,恐怕已經踢到盲丞。
漫天蓋地的黑暗令唐鬼喘不過氣,他弓著身子,扶著盲丞的肩膀坐下后便急急開腔,企圖以聲音驅散恐懼,他不滿地咒怨一聲道:「你個瞎子,裝神弄……」
那個字被唐鬼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滿的一聲冷哼,「裝什麼神秘!」
「大當家的感覺如何?」盲丞挺直腰板兒,唐鬼看不到他的臉,但憑著聲音中的笑意便能猜到此時瞎子臉上的得意洋洋,「現如今咱們兩個就一樣了。」
是的,盲丞覺得很開心,現在的唐鬼,和他這個瞎子一樣了。
盲丞的聲音很輕,唐鬼總覺得在他的聲音之外,還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守在周遭,令唐鬼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心中的壓迫感令他恨不得馬上起身衝出去,逃出這個鬼地方。
但是,總要等盲丞一起走,畢竟他做瞎子的經驗比自己豐富多了,如果沒有他攙扶著自己,僅憑他這怕黑怕得要死的唐鬼,當如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