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相伴一程
章杳的陣營中,文戚已經離開很久了,營帳外響起了戰士們操練的聲音,章杳探頭望向營帳外,這才恍然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深了。
葉景蓮還在他的營帳中,即便章杳不和他說話,葉景蓮也有自己打法時間的方法,比如此時,他正在紙上寫寫畫畫。
「你覺得那個文戚有幾成把握?」
章杳開口發問時,葉景蓮手中握著毛筆,拳頭上沾著墨漬,他忘乎所以地伸手擦汗,幾下便把自己擦成了個大花臉,頭也不抬道:「杳哥,現在我們不急著回葉家了吧?」
葉景蓮不喜歡葉家,從他甚至不肯說是他的家這一點上便能看出來,聽章杳沒回應,葉景蓮揚起了他那張大花臉,對著章杳道:「反正不是需要點兒時間斬草除根么?」
「你覺得文戚需要多少時間?」
葉景蓮毫不在意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章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他好歹也是你帶來的人,你就一點都不關心他的死活?」
「螻蟻終究只是螻蟻,我不是佛,顧不了螻蟻的死活。」葉景蓮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輕鬆自在,對著章杳道:「反正他要是做不成的話,杳哥你肯定是有辦法的,只是需要花點時間嘛,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葉景蓮自顧自說了這麼一番話,發覺章杳許久不回應,才看到他的臉色有點兒難看,他不關心文戚的死活,只怕章杳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我娘說過,做大事的人只需要關心大事,若是每個人的死活都要念及,註定是什麼都做不成的。」
說這話的時候,葉景蓮挺了挺胸脯,似乎想要表現自己就是他口中那種「做大事的人」。
章杳抿著嘴唇,思索片刻道:「這話,是你娘告訴你的?」
「這個……」葉景蓮猶豫了兩秒,才用力點頭,高聲應了一聲道:「是!」
章杳沒有繼續糾結這件事情,他指了指葉景蓮的臉,「你去洗洗臉,臉都花了。」
說實話,章杳雖然只和葉君霖見過區區幾面,但是他早就發現了,葉景蓮和葉君霖長得並不像。
語花樓內,齊孤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烈酒在胃裡灼燒,反倒驅散了心底的寒意,他覺得渾身都舒暢起來,但對面的唐鬼卻仍是不說話。
「說吧,隨便說點什麼,」齊孤鴻輕聲道:「時間不多了。」
唐鬼沒應聲,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后,轉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剛送到嘴裡便皺起眉頭,又吐在了碟子中。
齊孤鴻看到菜碟上凝固的油脂,搖搖頭道:「已經涼了,叫人熱一熱吧。」
「算了,」唐鬼擺手:「時間不多了。」
他們沒時間了,端下去加熱后再端上來需要不少時間,齊孤鴻恐怕等不到那時候了。
齊孤鴻望著唐鬼,總覺得他有什麼話想說,但是,為什麼不說?
「你放心,」齊孤鴻心中有個答案,他長出了口氣,和藹地微笑道:「我不會恨你的。」
「哈!」
這次輪到唐鬼笑出聲來,他就像是看個小丑一樣望著齊孤鴻,「你憑什麼恨我?你又為什麼恨我?」
「想讓我回答你這個問題的話,你先回答我,」齊孤鴻指了指面前的酒杯,「這酒你為什麼不喝?」
「因為我沒有選擇。」
因為沒有選擇,所以只能這樣做,唐鬼的答案,令齊孤鴻無法反駁,而且他此時也顧不上反駁唐鬼的回答——腹內有些痛,之前以為是因空腹喝酒,但是眼下那刺痛已經變成了暗暗的絞痛。
「要怪的,是你自己,」唐鬼垂著頭,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在專心地把玩手中的象牙筷,但齊孤鴻能感覺到他是不肯與自己四目相對,只有迴避齊孤鴻視線的時候,他才能繼續說出他想說的話,「走了就是走了,怪你還要再回來。」
「我不該恨你,你也不用怪我,要回來是我的選擇,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現在,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齊孤鴻的聲音很沉穩,並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他只是死死抓著膝蓋,腹中的疼痛自他察覺不對之時到現在,已經愈演愈烈,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脹痛,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腹部扭動,伸出手剛在肚子上揉了一把,便覺得什麼東西向上翻湧上來。
隨著「哇」的一聲,齊孤鴻遏制不住,穢物已經吐了一桌子。
一天沒吃東西,齊孤鴻本以為自己吐出來的會是胃液,可是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大灘粉紅色的液體。
難不成是吐血了?吐血都是武俠小說里的橋段,齊孤鴻覺得好笑,自己何必要吐血?他不覺得有什麼事情讓自己難過到悲痛欲絕,他只是覺得可惜,望著面前那幾碟被噴濺上穢物的飯菜,搖搖頭道:「真是對不住,浪費了你為我準備的這麼一桌送別宴,等會兒只能讓姑娘們給你換上一桌再來下酒了。」
每個人在世間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其他人就只能相伴一程,不管是五年十年,但終究,也只能算是相伴一程,註定總要分別。
齊孤鴻應該感謝,感謝唐忌夜陪自己長大,感謝唐鬼送自己離開。
腹痛並未就此停下,反倒疼得越發放肆,齊孤鴻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手撐著桌面,以此才沒有倒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疼痛帶來的幻覺,齊孤鴻聽到旁邊的唐鬼終於開口說了句話。
「你本是早就該死了的人。」
對啊,齊家滅門的時候自己就該死了,憑著百無一用的自己,憑什麼苟活多年?齊孤鴻對這一點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他只是竭力凝聚著視線看著桌上的那一灘穢物。
本來只是想隨便看點什麼來吸引齊孤鴻的注意力,他知道自己的腦袋有點兒亂了,總覺得那疼痛隨時會讓他昏厥過去。
但也是在這時,齊孤鴻看到那一灘穢物中有什麼東西在動。
那是一些細小的粉紅色的東西,起初齊孤鴻以為是血絲,現在才看出來那並不是,而是一些好像肉絲、腸子一樣的東西,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正在穢物之中蠕動著。
「這個,就是蛇蠱吧?」齊孤鴻一邊說著,一邊拿起筷子夾住一根蠕動著的小蛇,「你以齊家的蠱門,送齊家人上路,也是算是做的圓滿。」
「是吧,」唐鬼沒理會齊孤鴻後面的感慨,而是湊近過去端詳著那小蛇,仔細辨認之後才格外認真地點點頭回答道:「的確是蛇蠱不假。」
「下在酒里,蠱發不治的速度也最快,對吧?」
「應該是,反正我唐家的蠱門是這樣,估計你們齊家也是如此。」
齊孤鴻和唐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雲淡風輕的簡直不像話,就好像是在聊著什麼家常一般,可齊孤鴻的視線卻已經模糊了。
就是在那模糊的視線之中,齊孤鴻看到坐在對面的唐鬼拿起了酒壺,他沒有用酒杯,而是直接將壺嘴對準了自己的嘴巴,喉結上下滾動間,已經被他灌下了大半壺。
「我沒有辦法,沒得可選,」唐鬼將壺中酒飲盡后才放下酒壺,心滿意足地拽著袖子擦了擦嘴道:「一邊是跟唐忌夜一起長大的光屁股娃娃,一邊是跟著唐鬼出生入死的王八羔子們,你讓我怎麼選?也罷,既然我生來就和你一起,不過就是一輩子嘛,我陪你走到頭便是。唔……這果然是蛇蠱。」
語花樓后廚,送酒的姑娘探頭往後廚看去,想去偷看那眉清目秀的小哥,可等了一陣卻找不到他的身影,倒是老鴇子催促著她給樓上添一壺酒去。
「今個兒是怎麼了?不喝酒也不要姑娘陪著,」老鴇子自言自語地嘀咕一聲后,對著姑娘道:「你快去再送一壺酒上去,憑著唐鬼的酒量,此時三壇五壇都該喝空了才是。」
姑娘應聲端著酒壺便往樓上去,老鴇子站在樓梯下,向樓上的方向看去,剛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隨之而來的便是酒壺被砸得粉粉碎的聲音。
「死丫頭!」老鴇子罵了一聲,同時急切切地往樓上走,「就這笨手笨腳還想做頭牌?等著我扣光你的月錢!」
驟然響起的慘叫聲打斷了老鴇子的咒罵,那尖叫令老鴇子不由得渾身一凜,腳步也就此停在了樓梯上。
稍稍回過神后,老鴇子才繼續向樓上沖,一邊跑一邊罵道:「叫什麼叫!出了人命了似的!喪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