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怎容恨意不平
這瞎子滿臉的興奮不像是裝出來的,令察戈也不免跟著他一起興奮起來,兩人快步地向瞎子指向的方向走去,可是剛跑出去還不到十步,盲丞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
使用尋屍蠱其實非常簡單,蠱蟲飛到盲丞的耳朵里后,會發出吱吱聲,那聲音時大時小,盲丞發現自己往正確反向走時,蠱蟲的叫聲就會變小,可一旦他走向了錯誤的方向,蠱蟲的叫聲就會變得聒噪刺耳,以此來提醒他,所以自己只需要不停換方向,根據蠱蟲的聲音就能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可是在盲丞跑出去幾步的時候,耳朵里的聒雜訊突然變得很大,提醒著他走錯了方向,盲丞立刻停下來,他先是在左右相差不大的角度中進行調整,然而卻都不對。
那蠱蟲的叫聲令盲丞感到煩躁,他慌忙調整方向,直到蠱蟲的聲音終於變得微弱一些時,盲丞確認了方向,立刻向前走去。
只是,人剛走出去兩步,盲丞突然停頓下來。
「怎麼回事兒?」察戈在一旁詫異地問了一聲道:「我們這是……」
「閉嘴。」
不用察戈把話說完,盲丞已經猜到了他想說什麼,盲丞之所以停下來,也是因為他發現了這一詭異之處。
他們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說守汶在短暫時間內突然變了方向,而且速度極快,若非是飛,距離怎麼會突然相差那麼遠?
正當盲丞這樣想著的時候,耳中的蠱蟲突然又大叫起來,那刺耳的疼痛令盲丞忍不住捂住耳朵,他憑著感覺再次調整方向,連忙跑了幾步,蠱蟲的聲音因他跑出的這幾步剛剛變弱后卻又再次聒噪起來。
盲丞只能不停地調整方向不停狂奔,才能令耳中的蠱蟲不至於刺穿他的耳膜,慌亂之中他已經顧不上去拉著察戈幫自己避開危險,只覺得雙腳踏在荒草上,半人高的灌木叢劃破了他的衣衫,因雙手本能想要摸到東西,以至於那兩隻手都被荊棘劃得血肉模糊。
可是盲丞不能停下來,只要稍作停頓,蠱蟲的聲音就會刺耳得令他感到痛不欲生。
與此同時,休伶已經帶著守汶停在了不遠處的半山腰上。
休伶將守汶放在空地上,只見守汶已經稍稍恢復了意識,他茫然地望著四周,不知所措地看向休伶。
「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休伶只是靜靜地看著守汶,同時在腕帶中摸出了一隻小紙包。
「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我?」
守汶被嚇壞了,此時他已經不再思考自己是否能和休伶交談,是否可以問她問題,他只是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將自己的疑問和畏懼一股腦地拋給休伶。
「不用回答,」休伶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紙包,「反正你都會忘記。」
紙包里的粉末,是以合杜、甘蜮和忘憂草磨成粉末來餵養蠱蠍,等蠱蠍體內完全都是葯后,將蠱蠍在暴雨下痛淋三日,又在滿月下照射三日,最後將蠱蠍的屍體在亂墳崗埋七日,取出后研磨成粉,從而煉製成的一種蠱。
這是葉家的蠱門,當年葉君霖親自教給休伶時,曾經告訴過休伶,這種忘憂蠱能夠讓人失去記憶,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
「失憶,有時候也是一件好事兒。」
那些話固然與守汶的事情無關,休伶只是在這一刻突然回想起來罷了,過去的事情像潛藏在暗處的野獸,總是會在人毫無察覺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將自己狠咬一口。
休伶的手在這一刻停頓下來,然後她很快調整著,讓自己忘記那些話,她勸說自己,讓守汶忘記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兒。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但休伶能感覺到,年少的守汶被捲入了一些並不值得人歡喜的事情中,他的身世好似漩渦將他拖入洪流深處,忘記,反倒是一種保護的方式。
藥粉被傾灌入守汶的口中,看到守汶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茫然起來后,休伶終於起身。
休伶跳上樹梢環顧四周,可以確定周圍的環境安全,在少年熟睡的時候,沒有什麼東西會對他構成危險,而且,不遠處有一盞燈火正在向少年逼近。
明確這一點之後,休伶轉身潛入黑夜,在樹梢之間飛撲跳躍,划向的姿勢像只飛燕,她急著回去,山上樹屋裡,還有她放心不下的主人。
此時,小木屋中,金寒池雙手撐著桌子站在窗前,他咬著嘴唇,突然感覺到了一種令人厭惡的危險。
自己竟然中了吐真蠱,而且剛剛金寒池已經做過嘗試,發現自己根本解不了這蠱。
為什麼?
金寒池在短暫思索之後,決定將解蠱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此時他心中更多的並不是對解蠱的迫切,而是對下蠱人的厭惡。
金寒池不喜歡吐真蠱,他想聽別人說真話,但並不代表他想對別人說真話,這種被人控制的痛恨已經干擾了金寒池的思緒,他發現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思考如何解蠱需要一個前提,他要先泄恨。
早就意識到以尋屍蠱尋找守汶的那個人會成為自己的敵人後,金寒池便留下了守汶的頭髮和指甲。
金寒池手邊不遠處的桌上,正擺著一隻小小的箱子,箱子四角包金,五面以琺琅彩作為裝飾,打開箱子之後,裡面有兩個精巧的木頭摺疊層,裡面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只見他輕車熟路地從裡面找出了一隻官窯小碗,一隻白玉杵,還有個小紙盒。
紙盒裡面裝著的,是解蠱葯,專解尋屍蠱的。
在金寒池的箱子中,都是各種煉製解蠱葯的原材料,方便他根據不同情況不同蠱毒進行調配,畢竟煉蠱講究兇狠,解蠱講究精妙,但是唯獨這解尋屍蠱的葯是金寒池會提前配製許多,他需要許多解尋屍蠱的葯以備不時之需。
天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到金寒池,而天知道喜歡用尋屍蠱確認他人行蹤的金寒池本人多不喜歡被人找到。
備好解蠱葯后,金寒池從一隻小瓷瓶中找到了他煉製了很多的尋屍蠱,正如剛剛所說,和解尋屍蠱的蠱葯一樣,金寒池也煉製了很多尋屍蠱,就像他當時隨時下在齊孤鴻身上的尋屍蠱一樣,他需要自己隨時都能有許多尋屍蠱,以保證他隨時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金寒池將解蠱葯放在官窯小碗里,又在裡面添加了守汶的頭髮指甲后,將一隻尋屍蠱丟進了碗里。
蠱蟲落在解蠱葯中,立馬發出了刺耳的吱吱聲響,那解蠱葯本就是用來克制尋屍蠱的,固然令蠱蟲痛苦不已,金寒池盯著那隻細小的蠱蟲,他金家獨有的尋屍蠱渾身呈紅色,落在灰白色的蠱葯中后,渾身沾染上了蠱葯的藥粉,想飛卻飛不起來,只能因痛苦不停掙扎。
就在這時,金寒池手中的白玉杵對準蠱蟲落下去,「嚓」的一聲,蠱蟲汁液四濺,迅速和蠱葯、頭髮、指甲混雜在一起。
做這所有事情的時候,金寒池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的右手在箱子里摸出火石,點燃一張紙扔進碗里,將蠱蟲屍體和那碗里的一切一同焚燒起來。
如此一來,蠱葯生效,蠱毒得解,所有一切都化作粉末融合在一起。
就在火苗從碗里躥起的瞬間,半山腰上,瞎子已經根據尋屍蠱的指引衝上半山腰的空地,直到耳朵里蠱蟲的聲音稍稍微弱下來,他才終於得以鬆了口氣,感覺渾身的力氣已經被抽空,兩條腿跑得酸軟,好像木樁一樣,若不是怕在察戈面前出醜,他幾乎想要趴在地上。
察戈緊隨其後,驚訝於自己竟然沒個瞎子跑得快,只是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盲丞後面剛站穩,嘴上還來不及把氣喘勻,驟然發現面前的空地中正躺著個少年。
幾乎不用上前查看,察戈也能確認那個孩子正是守汶,不由得想要回過頭去。
「是他!找到……」
察戈剛看向盲丞,還不等他欣喜地將這一情況告訴盲丞,口中的話卻被盲丞的一聲慘叫打斷。
盲丞跪在地上,那吼聲撕心裂肺,兩隻手死死地捂在腦袋兩側,疼痛令他那張清秀面頰上的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
察戈距離盲丞三四步遠,卻能聽到盲丞耳中一陣刺耳的吱吱叫聲,就在那叫聲即將達到極限的時候,察戈聽到「嘭」的一聲炸裂聲。
此時盲丞已經早已聽不到那聲音,他只覺得耳朵里天翻地覆。
霎時間,鮮血已經將盲丞捂著腦袋的那隻手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