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友人傳訊無歸期
盲丞剛進門便嚷嚷著餓,蠻不講理地先是埋怨大鎚沒備好飯,跟著又責怪刑三沒有暗中保護他。
「你看你看!我這一身血!軍師我差點兒就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我要是死了,看大當家的不拔了你的皮給我墊棺材!」
「軍師,」刑三苦著臉道:「我們早說過不讓您去,是您自己個兒嚷嚷著非要去的啊!」
「去啊!我當然是要去啊!你以為我是去玩的?我是去刺探情報,不去的話誰知道這寨子是怎麼回事兒?連這都不懂啊你!」
「那您倒是提前支應一聲,說讓我們暗地裡跟著……」
「這還用我說?這應該你自己想到的!難怪你當不成軍師只能當個嘍啰,要是讓你這麼伺候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早死十次都不止了!」
「那我下次……」
「下次?還想有下次?你是怕我不死啊!」
盲丞的嘴好似機槍,嘟嘟嘟沒完沒了,一句都不讓刑三插嘴,刑三也知道自己說不過盲丞,這瞎子把眼睛上省下來的力氣全都用到嘴上了,他乾脆不理會盲丞,學著大鎚躲到後院幫察戈準備早飯。
嚷嚷了一陣,盲丞聽到周遭沒有回應,知道刑三是悄悄溜了,他罵得口乾舌燥,一早上在老婦人那兒連口水都沒敢喝,嘴裡絮絮叨叨地嘀咕著便摸著牆向自己的房裡走去了。
察戈家只有三間房,盲丞有個不讓人的毛病,偏要自己一個人睡一間,為此他不惜放出話來,說自己耳朵太靈,夜裡睡覺聽不得身旁有人出聲,喘氣都不行,哪怕讓他睡柴房也不跟大鎚、刑三睡一間。
察戈肯定是要自己睡一間的,水絮自然也要與他們分開住,無奈之下,大鎚出了個餿主意,還真就將柴房收拾收拾出來給盲丞睡,還哄騙盲丞說察戈家裡窮,這是最好的房間,沒想到當真哄著盲丞高高興興住進去了。
進了察戈家的院子,正面是三間房,順著左邊進後院是廚房,而柴房則是順著右邊往後院走,雖然不過住了兩天,盲丞卻已經輕車熟路,兩步推開門進了柴房,用腳探路,找到了那張低矮的小桌子,弓著腰撅著屁股摸到一把竹椅,拽過來湊在桌邊坐下。
苗寨里,桌椅板凳都是竹子做的,在這冬日,摸起來有些寒涼,盲丞伸手摸到茶壺,那壺身涼得他渾身一個激靈,盲丞忍不住又是低聲咒罵道:「兔崽子們,都不知道給我準備壺熱水!」
盲丞說罷伸長了脖子,可是還不等他喊出聲來,一隻手卻捂在了盲丞的嘴上。
這手很軟,很嫩,盲丞起初以為是個女人的手,可那個木獃獃的水絮肯定不會對他做這樣的動作,正在盲丞心裡犯嘀咕時,耳邊就聽到了一個輕靈又陰冷的女聲。
「別喊。」
這女人話音未落,一隻水杯便被遞到了盲丞手中。
杯子是溫熱的,還能聞到淡淡的茶香,看樣子是似乎專門為自己晾好了的,這樣的溫度喝起來正舒服,可盲丞卻沒喝。
那聲音不是水絮,水絮的聲音比較軟,也沒這麼冷。
盲丞本來放鬆的坐姿一下繃緊了,整個腰背都綳直了,他兩隻手握著杯子,臉上盡量表現出了淡然的笑容。
「呀,看樣子是家裡來客人了。」
女人沒有馬上回答,稍作沉吟之後,輕聲道:「你來舍昂,做什麼?」
「我啊?」盲丞沒有刻意去尋找女人所在的方向,而是望著一片虛空道:「我是個算命的,有人讓我到這兒來,等著給一個人算命。怎麼,你們也想找我算命?我算命特別靈,當然啦,就是價格有點兒貴,一分錢一分貨嘛……」
女人似乎沒有耐心聽盲丞把話說完,她草草打斷了盲丞的話,就如她冰冷的聲音般,話里的含義也寒意逼人。
「那你就不用等了,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嗯?」盲丞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不過錯愕的表情只是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的笑容,「怎麼?你和我等的人是一起的?他說了不來了?哎呀,我這是千里迢迢特意趕來,他不想算了沒關係,但是這卦金可是……」
「你不用裝糊塗了,你是唐鬼山寨的軍師盲丞,你在等你的大當家的,我和他不是一夥的,正因為不是一夥的……」女人深吸了口氣,倒不是因為接下來的話殘忍到難以開口,只是她平時不大喜歡說話,更是鮮有一口氣說這麼長的一句,顯然是有些累了,緩了口氣才繼續道:「所以我特意來告訴你,你不用等了,他已經死了。」
女人說這話的時候,盲丞一直抓著手中的杯子,杯里的茶好像是在一瞬間突然涼了,涼得讓人有些抓不住。
「看樣子……」女人稍作停頓,輕聲道:「你算卦也不大靈,否則怎麼會算不出他的生死。」
「不是的,」盲丞勉強擠出來一抹笑容,他放下杯子,兩隻手不安地扭在一起,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自然,不停地解釋道:「我算卦很靈的,真的,不會算錯的,不會的……」
盲丞低聲絮絮叨叨了許久,可是沒有人回應他,直到這時,盲丞那乾癟凹陷的眼眶,突然濕潤了。
盲丞向來對自己算卦的手藝極為自信,凡是他算的事情,從未失過準頭,但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算過唐鬼的生死。
命本就是越算越薄,唐鬼又是逆天而行,盲丞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與其說是怕算不準,不如說盲丞是怕自己算準了,既然如此不如不算,就這樣等著,與其提心弔膽,信任了又推翻,不如乾脆就什麼都不聽不想不問,靜靜地等個答案。
剛剛那人的話,盲丞沒有再往深處想,眼眶只是微微濕潤,盲丞便深吸口氣,強忍住了鼻尖的酸澀。
不對的,他們說的肯定不對的,他們是在騙人,盲丞有十足的把握,還有確鑿的證據。
之前在房裡的,不止一個人,雖然他們離開時腳步很輕,但是盲丞可以肯定絕對是兩個人,更重要的是,女人說話的聲音是在自己左邊,但茶杯遞過來的方向是在右邊,故而盲丞剛剛才沒有看向女人所在的方向,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聽覺有那麼靈敏。
最關鍵的是,盲丞發現女人說話時斷斷續續,有時候會想一會兒,由此可見她應該是在等著另外一個人發號施令。
也就是說,房間里有兩個人在場,下達命令的是另一個人,但那人沒有說話,而是讓女人替自己開口,也就是說他不想讓自己聽到他的聲音。
要麼是熟人,要麼知道將來總會相見,不想讓盲丞記住他的聲音。
不管對方到底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這樣故弄玄虛,必然有陰謀詭計,光是這一點就讓盲丞可以理直氣壯地懷疑對方,更談不上相信什麼唐鬼已死的鬼話。
而且,盲丞隱約感覺到對方的出現,和自己耳中蠱蟲炸開有關。
越是這樣想,盲丞就越擔憂,他擔憂的不是自己,而是唐鬼——那人何苦哄騙自己唐鬼已死?他是想讓唐鬼死,只是現在還沒做到,只要他還沒做到,唐鬼就仍舊處在危險中。
思慮中,有人推開房門,這一次是熟悉的腳步聲,盲丞連忙拽著袖子擦了把臉。
「我的軍師爺!」大鎚的聲音在盲丞耳邊響起,這傢伙端著飯菜在盲丞面前擺好,然後蹲在盲丞身邊,「來吧,吃飯!」
「吃,你先給我換杯茶,連杯子都換了。」
大鎚心有不解,茫然地望著盲丞,就聽到盲丞陰陽怪氣道:「誰知道你們有沒有趁著我不在的時候用我的杯子!」
「真是!我們用你的杯子幹嘛?」
「幹嘛?佔便宜唄!因為軍師我的嘴巴開過光,金口玉言,說什麼什麼靈!」
盲丞一直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大略估算過,的確是十有八九都准。
所以,他沒說過唐鬼死,唐鬼就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