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親兄弟」
場子上,人群已經散了,就只剩下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在伢緬的指揮下,盯著掛在半空的唐鬼。
著實是扎紮實實地折騰了一整夜,年輕些的那小夥子有些經不住瞌睡蟲的攪擾,上下眼皮子好像沾了漿糊,眼看就要黏在一起,旁邊那個年長些的將他推了一把。
「幹嘛呢?這就要睡了?咱可要盯好這傢伙,苗王說了,這混賬和當年那批漢人是一夥的,我娘說……」
不等小夥子把話說完,頭頂已經響起了唐鬼的聲音。
「我不管你娘他娘的說什麼,你給老子說清楚,誰是混賬?」
唐鬼並不生氣,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些笑意,他只是覺得無聊,想和人說話打趣罷了,倒是他這一句話令那個兩個小夥子嚇得登時噤聲。
一方面,是因為唐鬼臉上那一臉兇相,另外一方面,則是他們沒想到這傢伙不但能聽得懂他們說話,而且自己還說得一口標準流利的苗語。
是,哪怕察戈已經在寨子里生活了那麼多年,說起當地話也不如這人流暢,簡直就好像是生在這寨子中的一般,畢竟苗語三里不同音,每個寨子都有自己獨有的土語和腔調,他們甚至開始在記憶中搜索,是不是曾幾何時見過此人。
然而只有唐鬼知道,自己從未來過這個名叫舍昂的山寨,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記事的,但他知道從自己記事起,腦袋裡就已經有了「舍昂」這個名字。
只可惜以前一直沒有機會來這裡,第一次來,竟然是以這樣一種讓自己想象不到的方式。
天雖然已經亮了,但是烏雲蔽日,唐鬼望著朦朧的天穹,左一層右一層的雲朵好像棉花一樣擋住太陽,這讓唐鬼想到這個山寨--他對這裡一無所知,這裡的一切,都有如迭起的雲層般,迷霧之下,還是迷霧。
看樣子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棘手,唐鬼砸吧著嘴,心中暗罵盲丞這混蛋是個攪屎棍兒,既然是個瞎子,讓他來,那就安生呆著便是,沒想到這傢伙會給自己搞出這麼多幺蛾子。
寨子里雖然都是苗民,但是徐鼠的人就在不遠處,即便唐鬼被掛在半空,但是沒有他的命令,徐鼠的人也不敢走,就守在場子周圍,一坐下便都露出了山匪的本性,坐得東倒西歪,唐鬼懶得搭理他們。
唐鬼知道,還有一些棘手的事情等待自己處理,恐怕幾天幾夜都沒辦法睡個好覺,他現在需要休息。
要韜光養晦,才能蓄勢待發。
唐鬼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靜下來過,在山寨的時候,總有一群山匪圍在身邊,現在想想看,也幸虧是有那些混蛋圍在旁邊給他找樂子,故而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想難過都沒有清閑的時間。
只是現在的唐鬼並不難過,按理來說,如果換做正常人的話,怕是會惆悵一下,可眼下沒有樂子讓他分心,也不想為了些無法改變的事情而惆悵,反倒不如埋頭睡大覺。
唐鬼沒有找到樂子,是因為他不肯下去,若真是跟去察戈家的話,看到齊孤鴻逼著金寒池去解蠱還擺著一張坦然到無辜的臉,估計會笑破肚皮。
苗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只是覺得金寒池……好像很可憐。
先是被唐鬼推出去踩鏵犁,又是被齊孤鴻推出去解蠱,這個小夥子看起來儀錶堂堂,即便穿著普通的衣服,身上也帶著一種貴氣,若是和齊孤鴻與盲丞相比,身份地位絕對在其之上,與那一身莽夫打扮的唐鬼更是絕不可能是同路人。
那這傢伙為什麼要被齊孤鴻和唐鬼呼來喝去頤指氣使?
在伢緬和什嫆眼中,究竟是誰解蠱,其實並不重要。
伢緬看到唐鬼的一刻,就知道這傢伙不是什麼善類,既然是和當年那一夥漢人有關係,那麼……伢緬必須要好好想想利害關係,當年那一夥漢人會下蠱,並且不好惹,儂勃的死狀大家有目共睹,雖然活了一大把年紀的伢緬面對著的是一個比自己年輕那麼多的小夥子,但他也必須要想想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究竟能否與他博弈。
歸根結底伢緬並不在意到底是誰下的蠱,雖然的確是死了人,但自己最該關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讓那些苗民們將苗頭指向自己身上,所以既然他們願意鬧,不如就任由他們鬧一遭,最後哪怕不能將這些漢人斬草除根,好歹將他們趕出去,接下來就是安撫民心,繼續坐穩自己苗王的位置。
而這辦法雖然是什嫆提出來的,但什嫆本身也不關心兇手是誰,她的這一招是緩兵之計,為的是將眾人的怒意先從唐鬼身上轉移開來,什麼齊孤鴻盲丞金寒池,她統統都不在意,哪怕趁著大家忙著解蠱的時候帶著唐鬼逃上山,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什嫆的目的便算是達到了。
眾人各有心思,齊孤鴻此時更是輕鬆自在,他突然明白了唐鬼為什麼喜歡做惡人。
做惡人多輕鬆,不用有什麼道德如鐐銬加身,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做,照顧不了的人就不照顧,他齊孤鴻只有兩隻手,能顧得了盲丞和唐鬼已是不易。
所以,眼下察戈家裡裡外外雖然擠著幾十人,但真正著急的就只有金寒池自己。
解蠱這事情,看來是躲不掉了,金寒池忍不住想笑,心說自己要是真的會解這蠱,也不會想要讓唐鬼等人幫自己想辦法救休伶。
金寒池開始覺得自己很活該,明明不是什麼善良之人,偏偏鬼使神差想到要救那瞎子,現在可好,自己的事情沒擺平,反倒被卷到事情中間,將所有矛頭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哈,也罷,既然都被卷進來了,那就誰都別好過,金寒池想到這裡之後,突然莫名其妙開始有些想念唐鬼那個傢伙,雖然只是在場子上一起打了一架,加起來相處也不過幾個小時,也不知道這傢伙身上有什麼魅力,倒是讓自己開始惦記起他了。
「好吧,」金寒池伸了個懶腰,一旦接受了所有事情之後,人就開始變得坦然起來了,既然有問題那就解決問題,好歹也是金家族長,遇到過的幺蛾子多了,這種事情還不至於讓他亂了陣腳,想到這裡,金寒池一臉輕鬆地望著眾人道:「解蠱可以,想要抓到真兇也可以,但是我就只有一個要求。」
伢緬和什嫆將視線投向金寒池,就聽到金寒池慢慢悠悠道:「我的親兄弟現在還被你們掛在場子上,不把他放下來,我心中難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