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與蠱言
在唐鬼還是唐忌夜的時候,他會害怕很多東西。
怕餓肚子,怕他娘傷心,怕鎮上的人不喜歡自己。
後來唐鬼什麼都不怕了,也不能說是強大到了什麼都不怕,對於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來說,那是不可能的,比如大象,比如洪水,比如癆病,能讓人死去的東西還是很多的,再強大的人也做不到永生。
唐鬼什麼都不怕,只是因為他不再被死亡所威脅了,他和自己的性命達成了一種和解,將生命拋入了時間的洪流中,或生或死順其自然的時候,還怕什麼?
故而,生和死都成了一種狀態,不再被賦予太複雜的意義,死只是一種狀態,再危險的事情,都只是抵達死亡的一道橋樑,那麼還有什麼可怕的?
盲丞總說唐鬼作死,唐鬼知道那是因為盲丞怕死,如果不怕的話,就會發現所有的危險和刺激都只是一個遊戲而已,和爬樹淌河、躲貓貓、官兵捉賊沒什麼區別。
只是遊戲而已。
所以當唐鬼看到面前的龐然大物時,他腦海中湧現出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是害怕,而是詫異。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唐鬼其實只是看到了壁虎的頭,因為那東西正面對面地趴在他的正前方,碩大無比的腦袋好像一口缸那麼大,擋住了他的身軀,憑著這腦袋的個頭兒來判斷,唐鬼知道這東西絕對比自己大。
也是那壁虎身上的皮膚紋路讓唐鬼意識到,他們這一路上,身下踩著的蛇皮般的東西,是這壁虎褪下來的皮。
要麼是壁虎太大,要麼是數量太多,又有一種可能,是這東西已經在這裡存活太多年,久到超越唐宋元明清,是唐鬼都叫不出名字的年代。
只是還不等唐鬼判斷出究竟是哪一種可能性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讓他無暇顧及其他,因為那聲音,實在是困擾了唐鬼太多年了。
唐鬼以前一直認為那是冤魂惡鬼的聲音,現在發現那種聲音居然出自面前這種叫不上名字,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蟲子身上,唐鬼簡直哭笑不得。
該哭自己的悲哀,還是笑自己多年來的愚蠢呢?
但唐鬼知道就是這種聲音將自己引領到了這個地方,是求生的直覺將他帶到這個地方,想到這裡,唐鬼深吸了口氣,用腳輕輕踢了踢身邊的守汶。
也不知道守汶剛剛有沒有看到面前這龐然大物,是被嚇到了還是如何,總之是半晌都未曾吭聲,直到被唐鬼踢了一腳之後才反應過來。
「能和它聊幾句么?」
守汶愣了一下,他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摸索著到了唐鬼的身後。
唐鬼能感覺到守汶拽著自己的腰帶,在片刻定了定神后,口中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是誰,這是哪裡,我們要怎麼出去。
在被面前這龐然大物震懾到之後,這是守汶如今唯一能提出來的幾個問題。
守汶顫顫巍巍地提出了這幾個問題之後,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靜靜地等待著從對面傳來的答案。
只是在片刻的等待之後,守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蟲子的聲音都很奇怪,而對於守汶來說,他之所以會感到奇怪,是因為,他根本聽不懂這蟲子的回應。
到底在說什麼,守汶不知道,它不停地發出一些聲音,卻是守汶聽不懂的話。
整個空曠的空間中,就只有對面的這隻壁虎發出奇怪的聲音,守汶沒有馬上說話,他靜靜地聽著,等著,或許某一刻能從這隻壁虎口中聽到什麼,那些聲音好像被身下綿軟蓬鬆如棉花般的皮蛻給吸收掉了,並沒有回聲,反倒是那聲音有些鬆散稀薄。
可是,一直到那蟲子停下為止,守汶還是什麼都沒聽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當唐鬼發問的時候,自己該如何回答,他甚至有些內疚,生怕被唐鬼責罵,畢竟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能否出去全靠自己和這怪蟲的溝通,然而自己卻……
只是,就當守汶無計可施又惶恐內疚的時候,前面的唐鬼卻突然出聲了。
「身上帶著什麼瓶瓶罐罐了么?」
唐鬼這一提問讓守汶很是意外,不明白唐鬼為什麼要這麼問自己,緊跟著,守汶便從唐鬼口中聽到了答案--唐鬼告訴自己,他找到了解蠱葯,要用什麼東西來裝起來。
面前這隻碩大到怪異的壁虎是一隻蠱蟲,休伶和小不點兒中的蠱,都要用它的蠱涎作為解蠱葯,唐鬼需要帶些蠱涎出去。
「你……」守汶吞了口口水,在黑暗中尋找著唐鬼所在的方向,詫異不解道:「你怎麼知道?」
就連自己都沒聽懂的蟲語,唐鬼為什麼能聽懂?
但是當下這當口,唐鬼根本沒工夫也沒心情向守汶解釋這些問題,他兩步徑直到了守汶面前,動作有些粗魯地在守汶身上摸索一陣,最終抓起一隻水壺,然後便大步流星地向那蠱蟲去了。
守汶看不清楚唐鬼的身影,唯獨能聽到他的腳步無比堅定,還能聽到他拔開木頭瓶塞,一會兒后又重新蓋上,這些聲音都在空蕩蕩的空間中發出寂寥的聲響。
緊跟著,唐鬼拎起守汶的領子。
「上來。」
上?上到哪裡?還不等守汶想明白這些問題,人已經被唐鬼拎起來,身子在半空劃過,而後降落在一個滑溜溜的東西上,那粘膩的手感令守汶渾身一個激靈,冰涼濕滑的觸感令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騎在了那隻詭異的蠱蟲身上。
小不點兒馬上被扔到自己懷裡,橫在蠱蟲身上,守汶不敢動,渾身緊繃,只能死死攥著小不點兒的腰帶,而後,最後一個是唐鬼,他翻身上了自己背後,好像已經猜到自己有可能因恐懼而摔下去似的,拎著自己的領子,免得自己的身體打滑。
他們在黑暗中前行,守汶的神經和他渾身的肌肉一樣緊繃,他的腦海之中閃過無數個問題,比如說唐鬼是如何與這怪蟲溝通,比如說唐鬼是如何肯定這蠱蟲是將他們帶往生路,比如背後的唐鬼此時為何如此凝重而嚴肅。
守汶不敢多想,這些問題他一個都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只能等,等這蠱蟲帶著他們往前走,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問不能想。
直到他們看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