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免于思考
某天,唐鬼格外正經地對盲丞說,他不想思考了,以後有什麼事情就讓盲丞來替他思考。
「因為,」盲丞看不到唐鬼的臉,能聽到他的語氣格外鄭重而認真,「想太多會掉頭髮,我不想成個禿頭。但你就不一樣了,反正你是瞎的,就算變成禿頭,自己也看不到。」
唐鬼言之鑿鑿的話嚇到了瞎子,他不再沉迷於思考,於是唐鬼終於擺脫了瞎子那長久盤亘在他耳邊的絮絮叨叨。
呼,真好。
可唐鬼現在其實特別希望瞎子能幫他思考,替他想想主意,只是,那些卡在胸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話只能停在那裡,唐鬼不能對其他人說,哪怕是他最親近最可愛的瞎子也不行。
不相信任何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將所有傷害自己的刀子都牢牢攥在自己手裡,不給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若說世間事事必有取捨,唐鬼選擇自己憋著,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是個怪物。
和守汶不同,關於通蟲語這件事情,唐鬼有著異樣而複雜的感受,連他自己都鄙視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敏感得像個娘們兒。
可是就是不舒服,不管勸慰自己也好,鄙夷自己也罷,哪種方式都無法將自己罵醒,唐鬼心裡就是不舒服。
他不覺得這是一種天賦,身世和過往令他在潛意識中感到這種天賦會給他帶來危險,所以此刻催生出的,是一種不滿和憤恨,他憎惡上天將這種能力強加在他身上。
哪怕他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唐芒的伴生蠱將他從地底下救了出去——那隻巨大的壁虎蠱蟲,屬唐家虎麟蠱門,而守汶之所以聽不懂那隻蠱蟲的蟲語,唐鬼卻能聽懂,正因那隻蠱蟲,恰好就是其父唐芒的伴生蠱。
蠱族五家有一個相同的傳統,族長會在先輩的指點下煉製出一隻特別的伴生蠱,專屬族長自己,而這伴生蠱,顧名思義,是守護族長性命的最後一道盾牌,人尚且生,伴生蠱生,人若亡,伴生蠱必將死之其先,因伴生蠱的使命就是守護族長的性命,以自己的性命,傾盡全力的保護。
唐鬼想不明白唐芒到底想做什麼,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理由,能讓唐芒不惜將守護自己性命的伴生蠱留在這地底下。
到底有什麼?那片瓦片?上面記載的到底是什麼?
在唐鬼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一直有一個聲音不停飄入他的腦海中,擾亂著他的思緒。
「我在等你,在這裡,一直在等你。」
這是唐芒的伴生蠱對唐鬼說出的第一句話,它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不但告訴唐鬼說它身上的蠱涎可以解蠱,還送唐鬼等人離開了地下。
可是??一定有陰謀,唐鬼無法接受唐芒的伴生蠱只是為了解救自己的。
肯定還有什麼尚未被察覺到的詭計,一定有。
唐鬼的理性告訴他不要因這件事情而糾結太久,他安慰自己,之所以思考這些事情,只是因為他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如亡母什月和外甥守汶一樣和蟲子溝通的能力,因為到現在為止,他還是聽不懂其他蟲子的語言,能聽懂的,就只有唐芒那隻伴生蠱的話。
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唐鬼知道那不是官話,不是人類的語言,但自己就是能夠理解,就好像生來就懂那種語言一般。
圓月高升,場子上時不時能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那些聲音攪亂了唐鬼的思緒,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擺。
左邊膀子已經長出半條手臂,還剩下半截兒小臂,這次生長的速度比上一次斷臂后慢了許多,唐鬼必須承認,因這一次他沒有以人血餵養這條手臂,而上一次飛快的生長速度則是以他在冤家對頭山寨中抓來的幾名山匪的血換取的。
唐鬼並非不著急,一條胳膊總不如兩條好用,可他還不想操之過急地在齊孤鴻眼中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齊孤鴻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在院落中來回踱步的腳步聲比之前急躁了不少,唐鬼知道齊孤鴻在擔心場子上的事情,只是,並非唐鬼刻意遮掩,他只是覺得,反正是早晚都能知道答案的事情,非要自己現在就講清楚,也只是浪費時間。
該看到的事情,總會看到的。
畢竟,時間也差不多了。
當小不點兒提著空空的木桶回來時,唐鬼清了清嗓子,對著背後的齊孤鴻道:「走吧,看你也閑不住,咱這就出去看看熱鬧。」
唐鬼將盲丞和小不點兒留在家中,帶著齊孤鴻便往場子上去了。
「你也真是,」兩人即將來到場子上時,齊孤鴻遠遠便看到場子上的人頭攢動,苗人操著苗語,陌生的語言中,急促的語氣令齊孤鴻心焦,忍不住對著唐鬼埋怨道:「好歹也是你親外甥,把這些事情交給那麼小的孩子,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唐鬼習慣性地將手臂往腦後送去,成為唐鬼前,他是斯文書生,成為唐鬼后,他想怎麼弔兒郎當都只憑他的心意,哪怕走在街上讓人遠遠一眼就看出他是流氓,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此時少了條胳膊,右手在腦後掃了一把,又尷尬地落了回來,對著齊孤鴻撇撇嘴道:「孩子也總歸要長大,我能護著他到什麼時候?眼下越是幫他,將來就越是害了他。」
齊孤鴻深吸了口氣,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唐鬼這話中的含義,就像自己和齊家的關係,一時間都找不出來什麼話去反駁唐鬼。
道理就是道理,是天地之道人事之理,齊孤鴻知道自己失去了齊家的庇護后的無助,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保護他人,能讓守汶這樣的孩子免於接受這樣的無助,但他也必須承認唐鬼說的沒錯兒,龐大如齊家一般,也在一夜之間傾覆,自己有什麼資格承諾能守護他人一生都不受苦難糾纏?
思慮之間,齊孤鴻和唐鬼已經來到了場子上,兩人正擠入人群中時,遠遠便聽到了一聲怒喝。
「我不同意,」伢緬的語態堅決,「年紀小小的孩子如何擔任鬼師之重任?如何保護族人?我並非強佔此位置不肯放手於他人,只是,我必須要對舍昂寨子里的所有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