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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往昔雄風

  「愧古先生!」


  中島家所居的洋房位於吳淞,在這一次正式搬遷過來之前,他曾來過許多次,洋樓雖然嶄新,連裡面的裝潢也是按照時下最新興的式樣來的,可這洋房總是讓他感覺有些陰森腐朽。


  只是這次大抵有些不同,或許是因中島菡子身上那種少女特有的明媚氣息,清脆的一聲喊聲,好似沖淡了陳舊的氣息。


  這一次抵達上海的只有愧古先生夫妻,以及中島家的幺女中島菡子。


  中島菡子本就很喜歡她的這位中文老師愧古先生,能與他們夫妻前往上海,暫時脫離中島龐大家族中常年揮之不去的沉悶規條,令中島菡子更是歡呼雀躍如小鳥一般,此時,她人剛進小樓大廳,坐在二樓陽台上的愧古便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


  中島菡子穿著最新式的瑪麗珍鞋,鞋跟敲在木質樓梯上,清脆得有些聒耳,她一邊喊著一邊跑到了愧古的書房裡,人還未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對著愧古道:「愧古先生,我聽後院的人說,今日是花……花……」


  「是花朝。」愧古先生的聲音很平靜,不大,沉穩而溫柔,就好像柔滑的牛奶,「古人以花朝為百花生日,又名花節,是個熱鬧日子。」


  說這話的時候,愧古先生的視線掃向窗外,但是很快又轉了回來。


  即便視線能越過高高的院牆和鐵柵欄,外面也沒什麼好看的,吳淞的街頭巷尾到處都掛著太陽旗,入目可及的是穿著浴袍的男人和踩著木屐的女人,連招牌也是以平字寫成,和在日本時無異,讓人難以生出些許已經人在中國的感覺。


  中島菡子沒有注意到愧古先生的表情,她在聽聞這話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臉期待地望著愧古先生道:「百花生日?就是,就是天底下的花要過生日?一定是個熱鬧的日子吧?」


  「嗯,是很熱鬧。」


  愧古說的有些敷衍,中島菡子不知,他只是不想去回憶那種熱鬧,以免襯得眼下的生活太過可悲罷了。


  愧古知道中島菡子下一句必然是想央求自己帶她去趕一遭花朝的熱鬧,只可惜愧古實在沒有這個心情,乾脆岔開話題道:「我剛接到電話,鴻枝乘坐的淡路丸號明日一早即可抵達港口,你父親也已登上自北平前往上海的專列,想來你們一家不日即可團聚了。」


  「團聚」,愧古說的是一個如此圓潤又滿溢著喜氣的詞,可中島菡子聽到這話后,臉上卻沒有半點兒喜色。


  對中島菡子來說,父親和兄長不在,她才會有了種到了新地方的喜悅,他們來了,自己又要重回他們嚴厲的管教中去。


  中島菡子不想說父兄的事情,只惦記著賞花,自顧自地喃喃一聲道:「眼下才只是三月份,上海還沒有半點兒春意,就要給百花過生日,這不是有些不合理?家鄉的櫻花也還沒開,櫻花也是百花之一,豈不是沒趕上生日?」


  在日本女孩子的記憶中,三月大概是最難捱的月份,每天要苦苦地等著,眼巴巴地盼著,恨不得每日睡醒都去枝頭探上一眼,好知道櫻花何時能開。


  男人的生活里有很多東西,朋友,師長,生意,仕途,酒,女人的一生,卻只有在院落中看著一年年的花謝花開了吧。


  只是,櫻花好像都是在不經意間突然開了的,昨日好似還未見到吐枝抱蕾,一覺醒來,粉嫩的櫻瓣已經洋洋洒洒鋪滿半邊天穹了。


  中島菡子回憶著故鄉的櫻花,耳邊聽到愧古若有所思地低聲道:「因為花朝是中國的花朝,東瀛的櫻花怎可企及?」


  這話令中島菡子半知半解,她見愧古仍舊沒有主動提出帶自己去看花的意思,自己又不想走,便隨便扯了個話題道:「愧古先生,大和人為何都要將船命名為什麼丸、什麼丸呢?」


  丸,是日本船隻名號的後綴,關於其起源有很多種說法。


  有說,因「丸」是圓的,完整的圓相當於一個循環,對於駛離港口的船隻來說,有著周而復始有去有回的意思。


  有說,此傳統來自於豐田秀吉,他是第一個在船號后冠以「丸」字的,後人所舉,只因對豐田秀吉的效仿和膜拜。


  也有一種說法稱這一傳統其實來自於中國,在黃帝時代,上天派來教導人類造船的神明名叫自童丸,取此號,表示對神明的感恩。


  對比其中林林總總,最有意思的說法大概是因為這「丸」字有污穢之意。在繁文縟節頗多的日本宮廷中,皇室所用的便器便叫「丸」,日本人相信神明厭惡骯髒的東西,哪怕連掌控厄運和死亡的神明亦然如此,以如此骯髒不堪的名字指代漂泊在海上只能聽天由命的船隻,相信死神也不會靠近。


  這一點倒是與中國民間相信給孩子取一個「狗子」之類的賤命,免得被黑白無常勾魂奪命,有著異曲同工的「美好」寓意。


  「丸」字,起初只被用在歸國家所有的商船或軍事船隻上,後來,隨著商會崛起,擁有強大財力的商會認為自己不但買得起龐大的商船,還用得起曾經專屬國家的稱號,在船隻比肩的港口上,曾經顯赫的「丸」字,那種尊貴感已經早已蕩然無存。


  是啊,日本如此,中國也是如此,放眼望去,大上海到處可見的都是異國人的身影,當年那種萬國朝聖的尊貴,於現在看來,就好像一場海市蜃樓般不盡清晰,這個被各色人種撕扯踐踏著的國家,還哪裡能看到當年那種雄雄大國之身姿?


  愧古身旁,中島菡子對自己信口扯出來的問題已經失去興趣,不過說到船,她倒是覺得有意思,「愧古先生以前坐過軍艦嗎?哥哥這一次乘坐的淡路丸就是軍方的船。聽哥哥說,他年幼時曾有幸見過中國的軍艦,據說實在有檣櫓如雲氣吞山河之勢,只可惜我生得晚了,沒能看見……」


  是啊,是生得晚了,如若中國現在仍是當年的東方雄獅,愧古自然可以洋洋自得好似賣弄自家珍寶一樣,向中島菡子講述當年中國海軍的盛景。


  想來中島鴻枝所見過的,乃是甲午海戰前的那支艦隊。


  那支被大清帝國當成門面的艦隊擁有各式巡洋艦、魚雷艇足數十艘,兩艘七千噸主力艦更是配有十四英寸裝甲和十二英寸巨炮,這樣一支浩浩蕩蕩威風凜凜的船隊,在全世界排名僅次英吉利、美利堅、沙俄、德意志、法蘭西、西班牙和義大利之後,其實力為全球第八。


  而在當時,日本的海軍在當時排名以至十一位到十六位之間。


  可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思想一番,即便不說東瀛人擅長海戰,就說陸戰吧,大清未亡時,陸軍已成規模,雖有蕩平「粵逆」、「捻匪」、「回亂」這幾場傷筋動骨的對內戰爭,可在當時,新建的日本陸軍尚處萌芽階段,如牙牙學語之幼兒,要知道,明治維新之時,天皇手下連一兵一卒都無有。


  但就算如此,國,仍是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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