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生之價值
一個人,為什麼會和別人不一樣?齊孤鴻將這個問題放在自己身上,覺得血緣和家世是一種極其荒謬的東西,簡直荒謬到可笑。
就因為自己是齊家嫡系,因為自己的父親齊以是族長齊秉醫的後人,所以自己生來就與他人不同,自己可以享受那些同齡人不能享受的錦衣玉食,然而若真是將他們剝光了,沒有了那一身綾羅綢緞,齊孤鴻真的看不出自己與他人有什麼不同。
還在齊孤鴻很小的時候,他曾問過齊秉醫,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可以坐在舒適明亮的房間里念書,而同齡的齊家門徒們卻要上山採藥下鄉為醫。
當時,齊秉醫告訴他,因為他是齊家族長,註定了要背負整個家族,他也要學一些東西,只是學的與那些門徒們不一樣。
他們學的是如何為齊孤鴻效力,為家族效力,而他學的則是如何管控整個家族,說白了,就是如何讓這些人為他效力。
而今齊家不在,齊孤鴻學的所有知識都因身份地位的崩塌而變得毫無用處。
可自己憑什麼還要高高在上?那些門徒們憑什麼還要為他效力?對,或許是因為齊家百年的口碑,因為齊家善待門徒,因為他們要報恩,可他們所報的恩情都只是來自齊家祖輩,自己並未為此效過一分一毫的力。
齊孤鴻走在街頭,心情沮喪得好像一潭枯水,他走在偏僻骯髒的小街上,看著赤腳的孩子們為了一塊沾滿泥土的糕點大打出手,他想到了私塾先生教給自己的道理,他想到孔融讓梨,想到自己乾癟的肚子。
有什麼用呢?說什麼不受嗟來之食,可若真是餓到奄奄一息,不還是要與街頭惡犬搶食?
如此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齊孤鴻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種種,他覺得自己好似海上一葉浮舟,想要掙扎改變,卻不知該如何下手,若不是因為自己從小沒做過粗重活計,他恨不得明日與吉祥阿夭一同去碼頭上搬貨,至少也好過這樣百無一用……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剛從齊孤鴻腦海之中閃過時,他的目光卻停留在了街頭的一張信紙上。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齊孤鴻的腳步已經來到了靜安的鬧市上,因他來到這裡著實耗費不少腳程,所以天色也早已暗透了,齊孤鴻發覺周遭的樓宇看著眼熟,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大世界遊樂場附近,然而因為時間甚晚,故而街上的行人也早就散去,連大世界遊樂場招牌上的燈光也顯得有那麼幾分寂寥。
此次再到大世界門口,齊孤鴻的心境與上次截然不同,可他沒工夫感懷,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張信紙上。
信紙被貼在一面充當告示板的牆上,大大小小紅紅綠綠貼了不少廣告,那些廣告紙多是些輕薄的黃紙或彩紙,不需幾日風吹雨打便飄零破碎,但這張信紙卻不同,是非常工整厚實的白漿紙,一看便知道是舶來的。
整張信紙大概有公文包那麼大,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幾個大字。
重金求醫。
齊孤鴻不知道真正吸引到自己的是「重金」二字,還是那個「醫」字,只是當這幾個字映入眼帘的時候,齊孤鴻突然感覺到了希望。
對啊,齊孤鴻完全忘了自己是學醫出身,自幼跟在齊秉醫身邊耳濡目染,雖然沒有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本事,可作為中醫也有資歷,再加上他又自西洋學醫而歸,這中醫西醫的優劣弊端都在他心裡,想來一般的毛病自然是難不到他的。
齊孤鴻撕掉那張信紙,一遍遍地看著上面的內容,除了求醫這幾個字的簡短主題外,下面還以一行小字註明地址,並且在末端特意做出標註——「因病情特殊,勞煩醫者凌晨三點后登門問診」。
凌晨三點后再登門?齊孤鴻心說古怪,沒聽說什麼病偏要半夜去看的。
不過從中醫的角度來講,人的脈象在白日黑夜的確會產生變化,需要如此重金尋醫的,不用說,自然是疑難雜症,或許是因夜間脈象虛弱之時才能查明病灶,也屬可行之道。
問診之地偏遠,以齊孤鴻的腳力,當晚想要抵達,著實有些難度,思來想去,齊孤鴻將信紙折上幾折揣進口袋,這便折返方向往旅店回去。
懷裡這張薄薄的紙片,讓齊孤鴻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和意義,不過只是薄紙一張,卻令他全身增添了幾分氣力似的,回程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齊孤鴻回房時,唐鬼早已睡下,他的身子背對著齊孤鴻一動不動,齊孤鴻便也和衣在另一張床板上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背後響起均勻的呼吸聲后,唐鬼深吸了口氣,他始終擺弄著手裡的骰子,惦記著齊孤鴻的事兒。
齊孤鴻這性子是好是壞,唐鬼不想做個評斷,他知道齊孤鴻乃是因為日本人的緣故,說什麼都死活不肯在製藥廠里工作了,至於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接下來想做什麼,唐鬼一時間還說不清楚,但他知道齊孤鴻不是窩在家裡吃白飯的人,該什麼時候出門,他自己會有個分寸。
至於自己的生活,唐鬼也有自己的打算,也罷,就當做是還齊秉醫一條命,他也得先陪齊孤鴻這麼走下去,待到齊孤鴻找到父親之後,他們父子二人願意如何,都是他們的事情,自己倒是便可以落得清閑。
當然了,這是往遠處說,近處則需要有近處的打算,比如房錢、飯錢,這些每天在眼前打轉的問題是必須要解決的。
想到這裡的時候,唐鬼又望向了手裡的骰子。
偷了這骰子回來后,唐鬼細細研究了一番,他發現這骰子不同於賭場上常見的骨料、牙料,他試著投了幾次骰子,發現自己聽聲音辨數字的本事在這裡完全失效了,每次開骰盅時的點數居然都與他所猜的完全相反。
要知道,唐鬼的經驗可是老賭徒的經驗,若是連他都猜不準,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栽跟頭,可這賭場卻能開設這麼長時間,可見背景有來頭。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背景,偏偏需要一個小丫頭假扮成男人來做荷官,這一點是唐鬼至今還沒想明白的。
也罷,眼看著天色都快亮了,唐鬼將骰子塞進掛於腰間的錦囊里,這件事情現在全無線索,唐鬼也不著急,該發生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自己慢慢浮出水面,而現在,唐鬼最需要盯緊的,是自己身邊的這個齊孤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