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貓鬼
袁兢就沒想過他近來大筆大筆的入賬是從哪兒來的?
不,他想過,袁兢是聰明人。
說到這兒,袁兢突然想起他和葉休儀的初次相逢。
落雪天,是上海灘難得一見的鵝毛大雪,袁兢剛剛和一票狐朋狗友自酒樓出來。
袁兢喝多了,腳下的石板路化作棉花,他上了友人替他叫的黃包車,然而走了一個轉彎后便叫停了車子,下車踏上了厚厚的雪層。
是雪啊。
生在北方的袁兢幼年時並未對大雪有什麼特殊的感觸,然而在身世驟變、隻身輾轉至南方后,袁兢對雪有了特殊的認識,那潔白的茸毛化身為求而不得的愛人,彷彿夜夜在窗下期盼卻不肯現身的絕世佳人。
狐朋狗友多是為了名利而來,鮮有能觸碰心靈之人,相較之下,袁兢更喜歡獨自暗夜踏雪,看著呼吸化作雲霧,反倒更易於與自己的本身溝通。
而在那時,袁兢就是在那時見到了葉休儀,她坐在轉彎處一間商戶門前的階梯上,柔軟的燈光落在雪上,又折射在她的鬢間,袁兢看到了葉休儀精緻的容顏。
時隔許久之後,袁兢都在思考著當時的感受,怎麼說呢,就好像飢腸轆轆的人聞到飯菜的香味兒,像是蜜蜂追逐著花香,像是……不是像,那根本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令袁兢根本無法不上前。
袁兢身邊美女如雲,可唯有葉休儀不同,不管是出自本能、感性還是什麼別的其他,袁兢實在找不到一個理由不去與之發生交集,否則將成為纏繞、羈絆、困擾自己一生的遺憾。
但袁兢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在他還尚未想到該如何與那女子搭訕的時候,她便主動開了口。
「你冷么?」葉休儀說著這話,表情平靜,安寧到絕不帶任何複雜的欲求,她只是看著他,這話好似可以說也可以不說般,越是無關緊要,就越是真摯,「我也很冷。」
也,我也很冷,我和你一樣很冷,我和你一樣,我和你。
語言真奇妙,竟然可以在一瞬間便將兩人拽到一起。
袁兢帶葉休儀回家,小心翼翼地金屋藏嬌,是認識了葉休儀之後,他突然怕時光太快人生太短,他怕這一輩子太單薄,怕和葉休儀過不夠。
而很多奇怪的現象也隨之而來,論其起因,大概是葉休儀聽到了袁兢和旁人的談話。
來人是大阿爸身邊的人,大意是覺得袁兢最近不對勁兒,對青幫里的事情不上心,催促著他該做些正經事兒,畢竟青幫不是丐幫,不做事就沒飯食。
葉休儀和袁兢都知道他的心不在焉究竟為何,許是葉休儀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故而她必須要背負,必須替袁兢想出解決之道,於是乎,那天的夜裡,在袁兢半夢半醒的時候,葉休儀抓著他的手告訴他,袁兢會得到很多錢,多到讓他一生衣食無憂。
袁兢以為是聽到了夢話,直到葉休儀刺破了袁兢的手指,取了他的血,那陣刺痛令袁兢自睡夢中清醒過來,他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僅著一條紅布肚兜的葉休儀爬起身,吹熄了紅燭,赤腳走到窗邊。
袁兢就是在那時第一次看到了貓鬼,看到葉休儀以他的血,餵養了貓鬼。
「貓鬼食血,以血為契,為主聚財,屬貓鬼之靈術。」
至於貓鬼靈不靈,就看自古至今世上有多少人為追尋貓鬼而窮極其能便可得知,而袁兢作為受益者,更是親眼見證了貓鬼的神奇之處。
貓鬼屬蠱之一種,但是能煉製出貓鬼的蠱師太少,敢於煉製貓鬼的蠱師則更少,只因甘心情願為主所用的貓鬼實屬罕見,其反噬之心極重,搞不好便是家破人亡。
那麼,葉休儀手上這隻貓鬼究竟從何而來?這問題需要問葉君霖,雖然貓鬼並非她所煉製而成,但卻是葉君霖命葉休儀前往北平,生生地將這貓鬼偷了出來。
「錢,葉家不稀罕,」當初將這一任務交付給葉休儀的時候,葉君霖曾經說的很清楚,「但是我葉家的東西絕不能再落在旁人手上。」
葉君霖說了一個「再」,沒有人比葉休儀更明白這個字是什麼意思,休伶、休仟、休儀本有姐妹三人,而今除了葉休儀還在葉君霖身邊之外,葉休伶是第一個落在旁人手上的「東西」,休仟則就是那個「再」……不,又或者說是休仟在前,休伶在後……
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姐妹中,而今就只有葉休儀還留在葉家。
且不知葉休儀本人是否感到可悲或是寂寞,但葉君霖的怒火早已經是葉家上下皆知的,這也解釋了她為何與金寒池水火不相容。
故而,從金寒池身邊奪回貓鬼,就是葉君霖下達的死命令。
葉君霖不知道葉休儀到底會用什麼樣的方式,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葉君霖知道葉休儀必然能做到,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找到並帶回貓鬼,只是不知為何,葉休儀已經出發半月,至今卻仍舊音信全無。
不知是心中恐慌引發的呼應還是老天爺的暗示,葉君霖的右眼皮已經跳了兩三天了。
按理來說,這段時間應該是葉君霖最輕鬆愜意的日子才對--章杳雖然登門提親,但此人也並非糾纏之輩,葉君霖只說不可兒戲之事仍需思量再三,章杳便會意地道別離去;葉景蓮也難得如此乖順,整日都在葉家大宅里尋樂子,好歹是沒有邁出葉家半步;葉休儀作為最合適的人選前去尋找貓鬼,只需等她凱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難得的清閑之中偏偏夾雜了擔憂?葉君霖不止一次暗示自己,找貓鬼這件事情交給葉休儀是斷然不會出錯的,但她偏偏就是說服不了自己。
難不成說……葉休儀出事兒了?
葉君霖渾身泛起陣陣惡寒,而沉在惡寒之下隨之而出的便是一種無法遏制的惱怒。
一定又是金寒池那個混帳!那貓鬼本就不屬於金寒池,而今他又要擋自己的路,那就是他金寒池鐵下心來要與自己作對了!
人啊,一旦要是討厭上了什麼人,便會恨不得將所有髒水都潑到這個人頭上,葉君霖此時便是如此,她甚至懷疑是金寒池又想了什麼辦法將葉休儀扣押在金家,一定是這樣!
紅木雕花窗內,葉君霖猛地起身,召喚著手下的門徒為她打點行裝,她自己則倚在窗前,滴滴答答的細雨沿著屋檐碧瓦落下,在灰色的天穹之下連成了一片雨簾,葉君霖的視線越過雨簾飄向更遠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
葉君霖想看到的,是金寒池跪在自己面前……可,為什麼不是死在自己面前?
這一點啊,葉君霖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