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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情蠱失情

  牽挂啊,不是他娘的什麼好東西,擁有太多東西啊,也不是他娘的什麼好事兒。


  這是唐鬼當上山匪后研究出來的另一條人生哲學。


  當年母親慘死後,唐鬼變得一無所有,那是他最痛苦的時光,可等到痛苦散去之後,又成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為什麼不幸福呢?一無所有就意味著了無牽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怕是在山上泥地里打滾兒也沒人管,哪怕是碰上地震洪水也不用害怕家人蒙難,這不是挺好的?


  後來,唐鬼上了山,當了山匪,身邊有了盲丞、刑三、魏大鎚,越來越多的人成了唐鬼的左膀右臂,給他做飯洗衣,替他殺人越貨,看起來生活上是被人分攤了擔子,可唐鬼心裡的擔子卻是越來越重了。


  他是山大王,是大當家的,要背負那些人的性命,他發現自己不再自由,開始擔心很多事情,草木皆兵。


  而這種擔憂在遇到齊孤鴻之後變得尤甚。


  為什麼呢?因為齊孤鴻太弱了,一不小心就會掛掉似的,而且,唐鬼覺得最關鍵的問題在於這王八蛋也不知是上輩子作孽還是怎麼,好像隨隨便便在大街上走兩步就能碰上要他命的事情!


  在唐鬼看來,這他娘的八成是因為齊孤鴻的體質比較特殊--生來註定了要比別人早死的體質。


  唐鬼此時沒工夫去管齊孤鴻,他知道梅姐的藥丸正對病症,的確能控制齊孤鴻體內的蠱毒,那麼最重要的,就是搞明白這藥丸從何而來,這女人,又是為何而來的了。


  其實在多年之後,當唐鬼得知在這一天的早上,在他見到梅姐時,這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梅姐的精心安排,是她想方設法地以蠱術也好、利用那些癟三也罷,她以許多細碎的鋪陳擰在一起作為導火索,最後引燃了他們的這一場相遇,當唐鬼知曉了這一真相后,他忍不住要幻想,幻想如果這個女人從未在他們的人生中出現。


  那想必會是最好的結局。


  只可惜,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什麼「如果」,一旦做出了一種選擇,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如滾雪球一般,產生自己的發展軌跡,再也容不得人去揮手打斷或是做出改變。


  其實早先的唐忌夜面容清秀,也不知是不是當上山匪之後,漸漸變了面相,他若是對著年幼的孩子猛地使勁兒一笑,准能將孩子嚇得接連夜啼半年,可這梅姐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唐鬼那張臉,斯毫不介意他的手正掐著自己脖子一般,她認真地望著唐鬼,半晌輕輕吐出一句道:「我,是救他性命的人。」


  「別,別說什麼救命,大家既然是同道中人,你也該知道,你那破藥丸也就只能暫時緩解一下他的情況,離解蠱還遠著呢。我是問你,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知道解蠱?」


  唐鬼的話並沒能說完,可梅姐卻比他搶先一步說出了唐鬼想說的話。


  一句異口同聲,令兩人不禁怔住,呆愣地望著對方。


  就像唐鬼想知道梅姐為何會解蠱一般,唐鬼的話,顯然也令梅姐驚愕不已,她彷彿不管相信除自己之外,竟然還能在上海灘碰上會解蠱的人。


  他們是同道中人,是那種猛地發現對方竟然是同道中人而深深詫異不敢相信的那種同道人。


  在唐鬼的第一印象中,這梅姐是危險的,她與魏大鎚等人看似不經意地偶然相遇,而後又同自己一路來了上海,現在又突然與他們街頭偶遇。


  前半段的故事,唐鬼都可以理解並接受,可是後半段就不大對勁兒了。


  用唐鬼的話來說,你喜歡跟著我們甚至跟蹤我們都沒什麼,但是,會下蠱,這就是你的錯。


  尤其是在唐鬼還要拉扯著齊孤鴻這麼個廢物的時候,實在由不得他不草木皆兵。


  「既然你是真的想知道,那我也就不隱瞞了,」梅姐並不介意唐鬼這麼掐著自己的脖子,只要她還可以呼吸,臉上就可以保持著一種如出世之人一般的將生死置之度外,「我的確會下蠱,而且,我這一趟來尋我男人,也與這事情有關……」


  梅姐是苗人,據她所說,她自幼生在深山,家族是白苗的一支分支,族中有些人家屬白苗中的蠱苗,有一些蠱術代代相傳,不過在唐鬼聽來,都是一些最為普通常見的蠱術,甚至在他們蠱族五門之中,根本談不上入流。


  而梅姐的先生是藥商,他是帶人來收藥材時與梅姐相遇,恰逢那年雨季格外長,出山的路被衝垮了,加上藥材最忌淋雨發霉,藥商便在寨子里借住下來。


  說來也很有趣,山寨里的孩子,多是出生在六七月份,每逢每年那個時候,都會有不少孩子過生日,也會有不少新生兒呱呱墜地,因為往前數上十個月,正是雨季--在那連綿不斷而又多情婉轉的大雨中,除了情情愛愛之外,實在難有其他事情打發時間。


  梅姐成了藥商第一眼看中的人,兩人本著不同的心態,一個為取樂,一個為終身,就好像兩個並未談好價碼便走入交易中的人一般,彼此虛幻並誇大了對方能為自己帶來的好處,在朦朧的細雨和虛幻的熱情之中,一頭扎進梅姐家後院的穀倉里,在稻草、苔蘚和乾柴中,熟悉了對方的每一寸身體。


  雨季結束的時候,藥商和梅姐在山頂賞月,兩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彼此都有話想對對方說。


  藥商說,他要離開這裡了。


  梅姐說,她有了他的骨血了。


  這場從最開始就沒能談攏的生意,頃刻間崩了盤。


  藥商給了梅姐一包可致人滑胎的草藥和一根金條,梅姐求他再留下三天,好歹算是最後陪陪她,藥商答應了,不知是出於為數不多的同情心和良知,還是老天早已註定他的命運。


  梅姐最終沒能保住孩子,倒不是因為滑胎的草藥,她的孩子,是在蠱師的茅草屋裡滑掉的,和那根金條一起,作為留下藥商的代價。


  山寨中有蠱苗,但梅姐並非出身蠱苗,她只是聽說蠱苗之人會用一種情蠱,可以留住愛人的心,梅姐帶著金條去找蠱苗,求蠱苗授之蠱術,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包括腹中的胎兒。


  物質上的交易往往比情感交易更簡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已,梅姐學會了情蠱,留下了愛人,她在那三天之中經歷了一生從未見過的黑暗和恐怖,然而,三天之後,梅姐被藥商迎娶,他留下大筆彩禮聘金,在無數姑娘們羨慕的視線中,拉著梅姐,離開了苗寨。


  「後來,自然是在一起生活,」梅姐慢慢地說著,擺弄著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唐鬼已經因故事入迷,就此鬆開了鉗著她的手,梅姐卻仍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就連肩膀和手肘的角度里,都透著心如死灰不復溫的悲涼,「直到某天他要出一趟門。」


  情蠱,取下蠱人精血、毛髮、指甲煉製,中蠱之人為之魂牽夢繞神魂顛倒,日日思念下蠱之人,只為與其廝守終身,即便短暫分開,下蠱之人也會因蠱毒緣故,深感思念備至,迫不及待與下蠱人重逢……


  在情蠱的作用下,梅姐與藥商的生活甚是恩愛,寨子里也曾有人質疑藥商不對勁兒,還有人甚至已經猜出梅姐給藥商下了情蠱,然而不管旁人怎麼說,藥商對此置之不理不聞不問,更有甚時還會站出來與人公然對峙,只為維護嬌妻。


  而藥商偶爾也會出門收藥材,因情蠱緣故,往往是生意一做完甚至連夜趕路回家。


  直到那一次出門,藥商卻是一去不返,梅姐一人獨住家中,日子過得可謂是內憂外患,於內,為丈夫的下落不明而惶恐,不知是情蠱失效還是身遭不測,於外,因丈夫不在,平日里的風言風語更甚,又要躲著寨中苗民的冷嘲熱諷明槍暗箭。


  直到半年後,梅姐終於從藥商朋友口中得知,藥商人在上海,過得很好,沒有回來的打算。


  這話在梅姐耳中猶如驚天霹靂,她必須接受的現實是,她的情蠱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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