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無家可歸
愧古,不,齊以,在夢裡的時候,他可以是齊以。
齊以曾經不止一次在夢裡幻想過有朝一日回到齊家時的場面,他看到齊秉醫坐在中堂等著自己,看到齊家門徒爭先恐後地迎出來,看到自己那個素昧蒙面的兒子,當初齊以用自己的伴生蠱將待產的妻子送回家中,為此幾乎丟掉半條命,那個孩子應該活下來了吧?等到回來的時候,就能夠見到妻子和兒子。
可以擁抱他們。
每一個亦真亦幻的夢裡,齊以抱著被子,想象著自己擁抱妻兒的觸感,想象著兒子結實的脊背,他應該很高,或許比自己還高,抱起來溫暖又踏實。
每每碰上這樣的夢,齊以都不願醒來,在那些鉛灰色的凌晨,齊以躺在床上回味著夢境,直到天色明亮,陽光照亮現實,將他硬生生從夢裡拽出來,將他拖進生活里。
可是夢境之外,齊以怕很多事情,他怕自己的時間不夠多,怕自己回去時,齊秉醫已經仙逝,這樣的噩夢與美夢摻雜在一起,痛苦在夢裡也不曾放過他,提醒著人生永遠不可能如想象般美好。
但齊以從未想過,齊家會滅亡。
從小到大,在齊以的記憶中,齊家都是那麼強大,好像一個三十歲剛出頭的精壯男人,像當年離開家奔赴戰場時的自己,那麼個精壯的男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不過如果這樣說的話,也並非絕無可能,就如同自己意氣風發離家的時候,所有人也必然沒想到他會一去不返。
總之,齊以這次是真的得到消息了,在他的記憶中,對這個年輕的門徒沒有印象,可他是齊家人,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完全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他既然說齊家沒了,看來是真的沒了。
齊以心痛啊,一時間痛得喘不過氣來,他跪在那門徒背後,感覺全身好像灌鉛了似的,無法動彈,心疼得都快要跳動不起來了。
自己堅持了這麼久,只為了能回去的那個地方,原來已經不在了。
「但是總會東山再起的,」這門徒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底氣,堅定無比道:「老祖宗走時說過,只要少爺在,齊家就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少爺?」
「嗯,」門徒應聲道:「是,老祖宗拼了整個齊家上上下下的性命保住了少爺,你別看我們少爺年幼,但可是人中龍鳳,只要有他在,我們什麼都不怕!」
門徒說這話的時候,齊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這話卻十分堅定,也因這一句話,齊以心中本來已經熄滅的那一攤灰燼之中,小小的火苗再次躥動起來,霎時間以燎原之勢熊熊燃燒。
「你們少爺他現在也在上海?」
「是,聽說我們家……」
阿夭的話只說到一半兒,就在齊以豎著耳朵等著下文的時候,阿夭突然停下了。
樓上響起了嘈雜而紛亂的喊叫聲,有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就在他們頭頂,阿夭聽不懂日本人嘰里咕嚕的鳥語,但齊以能聽懂。
不,他現在又不是齊以了,他是愧古,他聽到中島菡子在樓上慌亂地喊著愧古的名字。
樓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好似格外混亂,中島菡子的聲音之中除了恐懼之外還有哀求的哭腔。
「愧古先生!救命啊!求求你……愧古先生你在哪裡?」
愧古心頭一緊,如今不是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這門徒是找到兒子的關鍵,不能被中島江沿發現他們的逃跑計劃,否則一切將功虧一簣,儘管愧古現在恨不得將自己的身份告訴門徒,可兒子的情況尚且不知,如若擅自開口,恐怕那孩子會貿然來找自己。
中島家是個虎口,愧古已經在這裡被囚禁多年,他不能就這麼莽撞地將兒子拖入泥潭中。
「你聽著,」愧古深吸了口氣,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小刀,「等等我想辦法引開中島江沿,然後你就趕緊走,三天之後,晚上七點鐘,我在大世界門口等你,帶上你家少爺,我告訴你們一些關於齊家的事情。」
說罷,愧古轉身要走,人剛出去兩步,他又回過頭來望著那門徒,他盯著年輕人的臉,「你記住我的長相,一定要記住,千萬要去,我們一定要再見面!」
其實很久之後,阿夭很是後悔,他後悔自己當時沒能聽懂這中年男人話里的含義,如若他聽懂了的話,或許很多事情就不會那麼曲折,是他害少爺走彎路了。
再說愧古這邊,他推開地下室的蓋板,在縫隙之中看到幾名傭人慌亂地逃跑,等幾人走開后,愧古這才掀開蓋板。
然而就在愧古打算爬出來的時候,一道土褐色的影子直奔愧古而來,直奔他的面門!
愧古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將那影子打到一邊,他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看著地板上的蟲子,這便發現那竟然是一隻蠱蟲!
蠱蟲有成年人的手掌那麼長,就貼在地上,生有四足、長尾、扁臉,大張的口中有一排牙,掛著毒涎,舌長,呈黑色,正如毒蛇的信子般對著愧古舞動著。
愧古不敢耽擱,他先是迅速從地下室中爬出來,隨後向後退了一步,他倒是認出這蠱蟲屬壁虎蠱門,下蠱之人有可能是虎麟唐家,而唐家蠱有一個很普遍的弱點便是害怕女人頭髮和桃枝混合在一起燃燒的味道,據說以此二物燃燒后的粉末埋在家宅四周,可保唐家蠱不入門。
只是,女人的頭髮,女僕頭上多的是,桃枝,後院也有,但現在都不在愧古手邊,此刻竟然沒有什麼救命的傢伙。
而正當愧古飛快轉動腦筋思考解決之法時,地上的蠱蟲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音,耳後腮邊突然騰起好似翅膀似的東西,呼扇著就要奔愧古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愧古一眼瞥見牆邊的一張凳子,既然解蠱的辦法用不上,就只能用笨方法了,愧古一把抄起椅子,趕在那蠱蟲剛飛起來的時候,掄圓了胳膊將那蠱蟲拍在牆上,霎時間一股血腥味兒四溢。
等愧古放下凳子的時候,蠱蟲已經被砸得稀爛,完全成了貼在牆上的一灘肉泥。
愧古這時才察覺到自己已經出了一腦門兒的汗,他雖然是自幼與蠱為伴長大的,可自從離家之後,卻也是足有二十幾年沒有遇到過蠱了。
門外嘈雜的喊叫聲將愧古的思路拽了回來,他擦了把汗,將地下室蓋板上的卡扣重新扣好,這才轉身向門外而去,人還沒到門口,正碰上衝進門來的中島菡子,她撲進愧古的懷中,驚恐不已地死死攥著愧古的袖口。
「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