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少年聲
章杳來便來、走就走,他拒絕了陳嘯風的邀約,讓陳嘯風心裡有點兒犯彆扭。
這是陳嘯風第一次見到章杳。
自打章家軍進駐在城郊,陳嘯風便知道了這支隊伍,說來也巧,城郊章家軍租的宅子還是陳嘯風的,當時手下來報,說是有支百十來人的隊伍,陳嘯風並未當回事兒,這年頭兵閥橫行,帶領幾千人的軍閥頭頭兒他都打過交道,這種游兵散勇自然不放在眼裡。
故而,章為民擺酒宴請陳嘯風時,陳嘯風未加思索便拒絕了。
又是過了一陣子,陳嘯風聽人說起那支隊伍本領非凡,當初出蜀的時候連打了好幾場以少勝多、不可思議的勝仗,被人傳得好似天兵天將,可到了這時陳嘯風再想有意接近,無異於自打他那張老臉,而章為民也再未登門,無奈之下,陳嘯風只好假借請章家軍出手幫忙除掉黃楚九為借口設宴邀約章為民。
在那宴席上,陳嘯風從章為民口中得知章杳本領非凡,為了令之信服,章為民還露了一手,小小地展示了蠱門中的一些雕蟲小技,這才令陳嘯風對其肅然起敬。
陳嘯風的幫口裡也有數百人,說實話,光是每月的開支就不是小數目,而今洋行林立時局不穩,雖然肉疼,但為了保住他這幫口在青幫中的位置,也只能撒銀子招兵買馬,時局一日不穩,這樣的日子就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陳嘯風早已厭倦,可是這大阿爸的交椅坐得久了,明明已經如坐針氈卻還是不肯放棄,只能就這麼半死不活地拖著。
而今,章家軍的出現好似為陳嘯風點起一盞明燈,若是能將章家軍拉攏到自己這一邊,手下數百酒囊飯袋都可以讓他們捲鋪蓋滾蛋,只靠這一支天兵天將就足以幫陳嘯風蕩平敵手,更何況,就算章杳不肯為自己所用,也絕不能讓他與其他幫口勾結在一起。
可陳嘯風身為通字輩的阿爸,自認為地位高高在上,和章為民這等卒子沒什麼合作好談,他要等章杳,等著與這章家軍第一把交椅共商大事。
只是,陳嘯風沒想到自己等來等去等了這麼久,章杳竟然只是草草露面便要走,根本不給自己半點兒機會,而且,再聯想到章杳乃是為了手下親自登門,當初陳嘯風哪裡能想到自己抓起來撒氣的傢伙,竟然重要到能讓章杳露面?自己動了人家的人,再想談什麼合作,實在是無稽之談。
雜七雜八的心絮紛紛亂亂壓在心頭,陳嘯風哪裡顧得上面前的金寒池,只是含混一聲道:「這位,怎麼稱呼?」
金寒池站在中堂,陳嘯風竟沒有半點兒讓座的意思,毫無禮遇可言,望著面前這老頭兒,金寒池忍不住哼笑一聲道:「敝姓金,北平人。」
北平來的金姓?聽起來好生耳熟,陳嘯風的眼珠兒滴溜溜轉了幾圈兒,突然一拍腦門兒。
亂了,自己這腦子全都亂套了!
多日前,日本人中島江沿曾來找過陳嘯風,請他聯絡關係幫忙找一個姓金的人,看起來好似對這人很是重視,陳嘯風倒是放出人去,多方打探之後,得知這姓金的是滿清遺貴,雖然是將他的情況打聽到了個大概,但是卻不知此人如今身在上海何處,而後中島江沿又急匆匆地送上重金請陳嘯風派人幫忙去找那個什麼愧古,相比之下,找這姓金的好似不是什麼急茬兒,便乾脆被陳嘯風拋到腦後去了。
陳嘯風只怪是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因為惹了章家軍的人而苦悶,又因這苦悶而怠慢了眼前人,實在是錯上加錯,這才連忙起身賠笑道:「是金寒池金先生?沒想到您貴足踏賤地,實在是怠慢了,還請見諒、見諒……」
陳嘯風張羅著讓座又要招手命人奉茶,金寒池卻一動不動,臉上仍掛著那副笑意,可此時再看,卻覺得那笑容實在古怪僵硬,只見他擺擺手道:「坐就算了,我怕冷,坐不得冷板凳。陳先生,咱們長話短說,我今日前來是為了找人,葉休儀,是在你這裡吧?」
金寒池開門見山,實在令陳嘯風意想不到,他自以為金寒池是為了日本人的事情登門,可誰知他又提起休儀,陳嘯風只知那年輕女子會解蠱,卻不知其來歷,被金寒池這樣問著,陳嘯風有些頭大,連連點頭應承道:「啊,是是,是在我這兒,請您稍等……」
陳嘯風說著快步到了門口,招呼來一名青幫弟子,先說是去請葉休儀過來,這一聲喊得高,是說給金寒池聽,后說是讓這弟子先去把彌光找來,這聲音細弱蚊蠅,乃是避著金寒池,先找彌光來問個究竟。
「金先生,」陳嘯風身子骨兒還虛,來回折騰兩步已經滿頭大汗,滿臉堆笑地對著金寒池道:「不知您遠駕高臨,府上也沒準備什麼龍肝鳳髓,我去讓他們備上些合口的家常小菜,晚飯就請留在這兒吃吧?」
陳嘯風只說是想拖延時間等到彌光回來,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彌光其實也正在趕往陳宅的路上馬不停蹄,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彌光已經帶著葉君霖進了後門。
葉君霖的故事的確很短,三言兩語便講完了,可是其中的韻味,卻是彌光一時半刻無法消化乾淨的,她不能在聽了葉君霖的一面之詞后就馬上將在院落中與葉君霖纏鬥的金寒池判成壞人,但她好歹能感受到葉君霖對休儀的關切和惦念,這也是彌光悄悄將葉君霖自後門帶入陳嘯風宅邸讓她與休儀相見的原因。
「走這邊,」彌光對陳嘯風的宅子熟悉得如同自家後院般,她們自後門而入,經過地牢再往前兩座跨院就是休儀住的東上房,「快到飯點兒了,這時候後院沒什麼人。」
只是正在彌光這樣說著的時候,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嗒、嗒,那是皮靴厚底砸在地上的聲音,彌光一個激靈,知道來人斷然不是陳宅中的青幫弟子,立刻警惕地伸出手,想將葉君霖擋在身後,然而彌光的手才剛挨到葉君霖時,反倒被葉君霖握住她的腕子,一把將她拉進旁邊的廂房裡。
空蕩蕩的廂房中,彌光自窗邊縫隙向外探去,正看到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隨一名青幫弟子向地牢走去,彌光不禁挑了挑眉,不知這軍閥出現在陳宅中所為何事,她早聽陳嘯風說過有意與軍方聯繫,可最近都沒有聽到動靜,心中難免生疑。
倒是一旁的葉君霖並不感到奇怪,只是專註地盯著天花一角--有幾隻本來卧在網上的蜘蛛突然向門外躥去,如僕人迎接主子般殷勤。
章家以蛛為蠱,而蟲子比人靈敏,能更快感知到特殊的王者之氣,由此看來,是有章家軍的人來了。
彌光並未注意到葉君霖的反應,只是盯著院內的軍閥,他正快步走去,眼看就要進下一道跨院的時候,對面院落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喊聲。
聽到那聲音的瞬間,泰然自若的葉君霖突然變了表情。
只聽十七八歲的少年脆生生地對著軍閥喊道:「杳哥?你也來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