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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袒身相對

  人這一輩子會說多少假話?會聽到多少假話?會將多少假話當真?會多少次被蒙在鼓裡卻自作歡欣?


  葉景蓮真的以為葉休儀是喜歡他的,他曾與她袒身相對,可不想就算是卸掉一個人的盔甲、褪下一個人的衣裳,卻註定還是看不穿人心。


  袁兢從不曾因什麼迷思而追問過休儀,哪怕是她委身於他的第一晚並未落紅,換做其他男人,可能會瘋狂地追問哪怕逼問,而且愛得越深就逼得越緊,對於貞潔無理的執著讓他們不惜為一個答案毀掉一段關係。


  但是袁兢不問,他認為既然是兩情相悅,能在一起就是緣分,能多在一起一秒就是天賜之恩,犯不上為了不可逆轉的事情而毀了當下的美好。


  更何況,既然是從心底里認定了休儀並非不潔之女,未有婚約就已屈身他人胯下,必然是一件令人愧悔難堪甚至痛苦的事情,又何必為了填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撕扯愛人的傷疤呢。


  袁兢距離休儀很遠,可為了保護休儀,他必須以槍口守住葉君霖,哪怕自己的洋槍火炮在這些蠱門中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袁兢仍是聽到了休儀和葉景蓮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轉向了葉景蓮,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當初奪走了休儀童貞的男人,是一個奪走她的肉體而又詆毀她靈魂的無恥之徒。


  但是袁兢現在沒時間對那男人有所惱怒,他轉過頭來望向葉君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也聽清楚了,她說過不會再回葉家,我也能看得出你不想讓她死,既然如此為何不能兩全其美?只要你肯放了休儀,金山銀山我都可以給你!」


  袁兢的話,終於令葉君霖與他對視起來,然而作為回應的,卻是一抹冷笑。


  「金山銀山有什麼用?」葉君霖能看得出袁兢不是貪財之輩,這種性情中人甘願為所愛之人一擲千金身無分文,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再多的錢,也買不了我想要的東西。」


  葉君霖想要的,無非只是她們能在自己身邊,她曾無數次自問是不是自己的自私,若是真希望她們有個好的歸宿,難道不是該放她們隨愛人而去么?可她有什麼辦法?且不說葉旻時常在耳邊叨念的「男子最易負人心」,葉君霖不想討論這些她聽不懂的問題,就說她自己,她身為葉家族長,在葉家叱吒風雲,可她改不了葉家的家規。


  她是想讓她們能好好地活下去,是因這一點,才必須要將她們帶回去。


  「離開葉家,她們會死。」


  袁兢不懂,他不理解葉家古怪的家規,然而他還未曾來得及追問,身背後已經響起一個聲音。


  「是嗎?」這男人的聲音輕佻,在如此緊張關頭卻好似在開玩笑,「我怎麼不知道?你看休伶跟著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說話的是金寒池,袁兢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向飛檐上望去,正見到正坐在飛檐上晃著腿的金寒池,袁兢認出這男人自己曾在私宅中見過,而此刻出現的除了他之外,還有個女子,一身練家子打扮的女孩兒身上自有一團英氣,遠遠看去,隱約覺得那眉眼與休儀十分相似,想來就是金寒池口中提到的休伶。


  看來與休儀是姐妹。


  出奇的,葉君霖並沒有與金寒池鬥嘴,她只是咬著嘴唇別過頭去,低低一聲道:「你不懂。」


  是,這是葉家的事情,別人不懂。


  可金寒池並未就此放過葉君霖,仍在不依不饒道:「究竟是我們外人不懂,還是你根本說不出道理?大家為何不肯坦然相對?若說你就只是想將她們姐妹三個留在葉家陪你孤獨終老,那你直說就好,搞什麼雲里霧裡的族規出來嚇唬人有什麼意思?」


  聞言,葉君霖抬頭怒視金寒池,金寒池卻假裝看不見一般,他站得高望得遠,此時正看到陳家子弟的失魂落魄之景在向東上房緩緩蔓延,貓鬼還沒來,他有的是時間慢慢等,此刻乾脆饒有趣味地望向袁兢,「我說兄弟,想不想聽我給你講講休儀她們姐妹幾個的故事?」


  「你住口!」


  金寒池的話好似一把鋒利的小刀,直插入葉君霖心頭最疼的地方,毫不留情地狠狠剜了一刀,那些連她自己都不敢直視的陳年舊事就這樣血肉淋漓地重新出現在葉君霖面前,是金寒池的話強迫她與不堪回首的過往相對視,逃都逃不掉。


  這或許就是葉君霖如此憎恨金寒池的原因,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去深究過其中緣由,可是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叫囂--只要金寒池死了,那些她再也不想聽到的事情就會伴隨著他一起進入墳墓,成為世人心照不宣卻永遠不會提起的秘密。


  因為,金寒池是唯一一個敢在葉君霖面前提起那些過往的人。


  既然往事會讓自己如此痛苦,那不如讓金寒池帶著他那張大嘴巴下地獄!


  想到這裡,葉君霖心中殺意已動,她甚至不需有任何舉動,伴生蠱已經察覺到了葉君霖的心思,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風聲呼嘯,緊跟著,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正落在金寒池所在的屋檐瓦片上。


  老舊的瓦片悉數碎裂,房梁也發出了咆哮的怪聲,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片煙塵之中。


  謹慎的呼吸、漫長的沉默,連磚瓦落地的聲音都聒噪得令人無法忍受,而在灰塵逐漸散去時,飛檐上的金寒池仍舊保持著剛剛那泰然自若的姿勢坐在原地,一條腿如剛剛一般輕鬆悠閑地晃了晃去。


  而就在金寒池身邊,休伶半跪在飛檐上,身子幾乎貼上金寒池,卻在生死之時仍顧忌禮儀,與主子保持著距離。


  再看休伶身前,她的右臂橫在面前,手中反手攥著那柄烏金蠱血杵,杵尖兒正對著一隻龐碩無比的怪異蠱蠍,那是葉君霖的伴生蠱,本是能在頃刻之間要了休伶的性命,卻偏偏停在原地。


  「怎麼辦?」金寒池故意發出了一聲聽起來甚至有些做作的嘆息,「你想要我的命,可你千方百計護著的人又不惜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命,我看這生意換來換去也不算虧本兒,就是不知你想不想做了。」


  不遠處,一個聲音穿越重重喧囂,傳入了眾人耳中,那是一聲細弱的貓叫。


  喵。


  與此同時,在所有人都將視線落在那隻碩大的蠍蠱和休伶身上時,一聲槍響緊隨在貓叫聲之後,劃破長空,尤其是驚得與那槍聲最近的休儀渾身一個激靈——趁著袁兢也惶然望向那隻蠱蠍時,葉景蓮竟然趁機對著袁兢開了槍!


  休儀就在葉景蓮身後,她無比清楚地看到彈道正對準袁兢,休儀立刻大吼命袁兢躲開,同時,在慍怒之下,休儀小指上的蠍尾毒刺已經劃破葉景蓮的喉嚨。


  霎時之間,伴生蠱的毒針如亂箭般萬矢齊發,休儀和袁兢未能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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