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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亂局止,無人泣

  瞎子時常覺得自己其實很幸運,他雖然瞎,看不見常人看得到的東西,但他能看到唐鬼的心,知道他就算罵罵咧咧吵吵鬧鬧,可他願意做自己的眼,做自己的明燈。


  相比較之下,金寒池才可悲,他到了這一刻才知道他多年的深情是一艘從最初離開港口時就走錯了方向的船。


  但不管是金寒池講的故事還是葉君霖揭露的真相,都啟發了袁兢,渾身的劇痛好似蛛網一般在他體內蔓延鋪張開來,袁兢卻不顧一切,他顧不上因疼痛而遲疑或是停頓,他一早就知道一個道理,人生苦短,他不能停下,他的生命有限時間不多,要趕在自己死前抵達葉休儀身邊。


  巧了,說因緣,因緣就是巧合,巧了休儀也在向他靠近。


  不管葉景蓮如何威脅也好逼問也罷,葉休儀心意已定。


  「你不過只是葉家那個不會煉蠱的廢物,即便是地位高高在上,可是愛呢?你那貧瘠的、只為人付出一丁點兒就已經覺得不得了的愛,有哪裡珍貴么?」


  葉休儀說這話的時候氣息微弱,她將所有力氣都運在身上,運在匍匐爬行的四肢上,運在去靠近袁兢的路上。


  金寒池難得講了這麼個故事,可是很少有人為此感動,比如葉景蓮,他全然沒聽到金寒池的話,只記得自己的愛。


  自己是多愛葉休儀?自己都不介意她的地位低卑,就算她做錯事兒也不曾責難,還將自己不大喜歡的好東西慷慨贈予她這樣一個門徒,難道身位非凡的自己做到這一步還不夠嗎?

  葉景蓮難以啟齒向葉休儀追問,他認為自己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了葉休儀機會,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奔向袁兢,這已經給了他答案。


  他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愛的人向他人而去,就在葉休儀與袁兢相距不到一米的時候,葉景蓮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槍。


  不行,對於葉景蓮來說,這就是愛的定義,他愛的東西就只能屬於他,否則即便毀了也不值得可惜。


  槍聲呼嘯,化作一個個血洞落在葉休儀柔弱的身軀上,打穿了她的筋骨和皮肉,鮮血炸開,在那件蠶絲旗袍上化作一個個血花,那不是葉景蓮喜歡的裝扮,可那一片片血花,卻像極了他那件長衫上的雲團,是葉休儀隨口說起覺得他穿著蠻好看的長衫。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哪怕毀滅,也強求不來。


  只是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在葉景蓮的槍子兒落在葉休儀身上時,一陣疾風呼嘯,葉景蓮本想自己應該花大量時間沉浸在悲痛中,可他還來不及默哀,貓鬼已經直奔他而來。


  貓鬼是休仟,就連金寒池也不知道休仟化作貓鬼之後是否還有人的思維,他只知道它還懂得保護自己愛的人,反正它已成了貓鬼,為了生而為人時許多做不到的事情不得已成了貓鬼,而今,連這條命都已經捨棄掉的時候,難道還不可無法無天?

  人在很多時候,是恨不得掙脫道德、常理、等級尊卑的,更可況貓鬼、貓鬼,已然成鬼,還哪裡在乎人與人之間的滑稽鐐銬?只見它利齒大張,直奔葉景蓮的頸嗓咽喉便去!

  情急之下,葉君霖再顧不上其他,手中的蠍蠱已經直奔貓鬼而去,只見貓鬼躬身一躍便躲過那隻蠍蠱,然而落在葉景蓮胸前的貓鬼慍怒難平,轉頭直將視線對準了葉君霖,喉嚨之中嗚咽哀嚎起來。


  就在貓鬼那呼嚎聲響起的瞬間,周遭有迷霧蔓延開來,大片大片厚重的迷霧向眾人聚攏,準確來說,是向葉君霖所在的方向聚攏。


  貓鬼許是真忘了情誼,連舊主也不可姑息。


  迷霧之中,哀嚎聲聲此起彼伏,那些青幫弟子被噬魂之後一動不動,在迷霧的侵染之下,身上的皮膚頃刻間潰爛洞穿,好似被一張張無形的嘴啃食著,迅速變成枯骨,絲毫不剩。


  金寒池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危險,自始至終泰然自若紋絲不動的他猛地狂奔而至葉君霖身後,一隻手握住葉君霖的胳膊,一隻手擋在她的眼前,巧妙地不碰觸葉君霖而遠遠地保護著她。


  與此同時,金寒池對著貓鬼發出了一聲怒吼,向來不受情緒牽動的他,在這一聲吼叫聲中,憤怒盡顯。


  「別動她。」


  在場的所有人中,囊括金寒池在內,仍無人可知他對葉君霖的這份護佑究竟從何而來,唯有貓鬼停止了那陣陣呼號。


  緊跟著,所有詭異的氣氛戛然而止,好似頃刻之間煙消雲散,什麼都沒發生過。


  能動的就只有休伶,她緩步來到貓鬼面前,將貓鬼自地上抱起,沒有人聽到休伶的聲音,她的唇齒微啟,說著只有貓鬼能聽到的話。


  她說,「我原以為他最愛的是你,看來,似乎也不是」。


  就這麼淡淡一句,貓鬼的眼角下,涕淚縱橫。


  世間最可憐、最無奈、最無用、最無謂的一句話,叫做「我以為」。


  我以為你愛我,我以為你不愛我,我以為我們可以……這種「以為」,很無力。


  休伶其實並不想聽到葉君霖今日訴出的一番真相,儘管她是想替自己撫平多年來的卑微、無助和冤屈——她對金寒池有心,可金寒池意在休仟而不在她,哪怕休仟已經成了貓鬼,金寒池也不肯移情於休伶,這是一個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令休伶感到無奈且自卑的真相,今日終於有人替她洗清冤屈撥亂扶正,但她並不開心。


  她以為金寒池喜歡的人不是自己,以為金寒池愛的是休仟,以為說服自己不如甘做綠葉成人之美就能接受真相,她下了那麼大的決心說服自己去這樣以為,如今就算有人告訴她其實金寒池最初認準的人是她,她也不願浪費精力去改變這種早已成了習慣的「以為」。


  葉景蓮也自以為休儀是喜歡他的,不然為何甘心委身於他?評書戲文里講過那麼多為保全忠貞甘願赴死的故事,按理來說如若休儀不願,她是可以以死相抗的,可她既然選擇了接受,難道不是因為喜歡自己?又為何會在這一刻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自己是葉家的廢物,說她對自己沒有一分一毫的喜歡?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又為何在臨死關頭說出如此慘烈的真相?

  而葉君霖自以為自己對金寒池無意,她以為自己會信守葉家族規,不對任何人傾心,但此刻心跳的為何這麼快?

  至於貓鬼,它有心無心、是人非人,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它以為自己死了,而後就只是個無心無念的牲畜,卻偏偏在這一刻為了胞妹對抗有恩與它的葉君霖,這種「自以為」到底是對是錯,也不是它想考究的問題了。


  太多人較真兒是非對錯,口口聲聲說要脫離塵世,到頭來,還是被塵世間的是非恩怨綁架到動彈不得。


  貓鬼不再有所動作,它默默地被休伶抱走了。


  休儀和袁兢最終未能團聚,他們彼此望著對方倒在血泊中,傾盡全力,仍是未能碰觸對方。


  葉君霖帶走了葉景蓮,她還沒有功夫理清自己的情愫,更搞不懂葉景蓮和休儀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留在最後的只有金寒池,在葉君霖、葉景蓮、休伶都離開后,他看著整個院落中的行屍走肉來來回回,看著袁兢和休儀的屍體,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視若無物。


  說實話,這些年來,金寒池從未認真關注過什麼,但這一刻他努力認真起來,他回想著當初的一切,仔細辨別自己是否真的愛錯了人,認真確認自己這些年來的深情是否只是一場誤會。


  直到朝陽再起,他還是未能得出答案。


  這一場鬧劇般的亂局已經結束,留給他們的,卻是止不住的迷思,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族長,也有著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千絲萬縷。


  生於動蕩亂世,他們是關乎蠱族派系生髮危亡的五家族長,可是到頭來,要對大局執掌於心、要維持家族傳承、要上不愧先祖下不負門徒,這已經耗光了他們的力氣,在這重擔之下,實在無力正視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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