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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陳門喪

  彌光心煩,在堂口裡和男人們喝酒時常聽人說女人的怪毛病很多,年紀大了脾氣會越來越差,尤其是沒下過崽的娘們兒,一到來月事的時候活像頭母獅子,每次有人嚷嚷著在堂口裡不醉不歸,大家便會取笑地問是不是家裡的母獅子又到日子了所以出來躲清閑。


  自己可能還真是年紀大了,依著虛歲來算,今年足是二十有七,因她個子小,對堂口裡的人謊稱她只有二十二,被當做男人的話,報小了五歲也有人信,但要是拿自己當女人看呢?彌光記得陳嘯風最小的姨太太和自己一樣生在慈禧太后西逃那年,她說老太后的鳳輾自她們縣城外的官道經過時,她娘就生了她,所以她是好命,剛嫁進陳家就生了兩個兒子……


  話題扯遠了,彌光將思緒拽回來,環視著四周,指著不遠處的兩個夥計道:「都瞎了是不是?沒看出來兩個燈籠不一般高嗎?」


  白紙燈籠掛滿了院內院外,雖然心中千般不願萬般不想,可彌光還是依照橫野下二的命令回了陳嘯風家,雖然這幾日來彌光的惡劣脾氣在其他青幫阿爸眼中來看乃是因她對老風子孝順,足抵半個兒的她心裡不爽快是正常的,實際上只有彌光知道自己為什麼不痛快。


  她不理解為什麼袁兢並無過錯卻死在亂墳崗,陳嘯風作惡多端偏有人給他發大喪。


  各地人對喪事都有各地的講究,青幫人也有他們自己的規矩,不管平日里關係好壞,各個堂口都要來弔唁、送禮、搭手幫忙。


  靈堂就布在正當中的院子里,棺材也停在那處,孝子們跪在靈棚答謝親友,旁系的侄兒們在前門借來送往,彌光不是陳家親屬,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需要她來做的,可又處處都要靠著她。


  就說眼下,後院里不知因為什麼鬧了起來,幾個姨太太又哭又吵,靈堂里的幾位少爺卻獃獃看著,好似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彌光心中有氣,咬著牙罵了聲廢物點心后,腳步不停地往後院跑了去。


  跨過兩道院子,彌光循著爭吵聲進了四姨太的宅子,正看到小姨太太一手摟著哭哭啼啼的小兒子,一手指著四姨太太道:「你自己下不出來蛋,就拿我的兒撒氣?現在老爺沒了,這輩子再沒人給你養老!」


  「養不養老與你無關!誰拿你的兒子撒氣了?不就是有個兒子,處處拿來說事兒!我只讓他把書給我,誰管你有幾個崽子!」


  「什麼破書!當是這宅子里就只你識字?裝模作樣!」


  兩個姨太太平日里是深宅貴婦人模狗樣,吵架起來的粗辣樣子全然不輸市井潑婦,彌光聽得頭疼,連忙擋在兩人中間,「兩位姨娘,大阿爸還未入土,你們是要把他吵起來不是?」


  「吵他起來最好!」小姨太太乾脆屁股一扭順勢坐在地上,抱著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倒讓他看看他這一走,別人怎麼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小姨太太是粗人,耍賴撒潑她行,講道理不靈,彌光看向四姨太,只見她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彌光連連在她肩頭拍了兩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是老爺之前放在我房裡的半本書,又不是小孩子看的,他偏要搶去,若是撕了扯了怎麼辦?」


  四姨太念過女校,這高牆中的時光難打發,她便以看些書來取樂,鴛鴦蝴蝶派看膩了也翻些洋譯本,司各脫、哈葛雷雖然看不懂,倒是也抱著《巴黎茶花女遺事》哭了好一陣子。


  有一日小姨太太指著她那爛桃兒似的眼睛取笑,她只說,「小仲馬的東西真是令人傷心!」


  誰知道小姨太太聽了更是大笑,「瞧把你不知羞的,還看小種馬那玩意兒,大仲馬看不看?」


  四姨太壓根兒沒想到小姨太太說的什麼「種馬」,只是歪著頭道:「大仲馬的東西不常見,倒是要出去好好找找的!」


  這兩人說起話來向來是驢唇不對馬嘴,吵架也吵不到一處去,恰逢四姨太最近剛看完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對那出走的娜拉著迷得緊,若不是陳嘯風是青幫人,她都嘀咕著要不要學著娜拉一樣出走,今日被小姨太太這般無理取鬧,四姨太太一跺腳道:「也罷!這樣的家,待不待下去也不打緊了!」


  「那你怎麼不走?」小姨太太不甘示弱,一句一句好似錐子似的往上頂著,「你走了最好!留在這兒還是一張吃閑飯的嘴呢!」


  「我、我!」四姨太太許是被氣糊塗了,也不管應不應景,只是自顧自地吼了句娜拉出走時的台詞,高聲道:「我對自己負有神聖的責任!」


  說罷,四姨太太衝到房裡一邊哭一邊收拾起了箱子,本是陳嘯風出殯的日子,她倒先走了,而院子里的上下也不知是真忙還是裝看不見,竟也沒一個人攔她,就任由這位「娜拉」離開了陳家。


  在生活中真正消磨人的從來不是什麼大風大浪,而是這種瑣事,彌光是眼看著四姨太太走了,她一走,小姨太太馬上像個得勝將軍似的,牽著小兒子趾高氣昂回了房,就只剩下一本引起爭端的線裝書扔在地上,彌光撿起來,發現只是半本殘卷,眼下也沒心情研究到底是什麼,隨手揣在懷裡便走了。


  彌光的判斷不錯,陳嘯風那幾個兒子全都是廢物點心,自己老子發大喪也是一點兒忙都幫不了,上上下下就全靠彌光和朱循祖來打理,那大兒子陳淰更是不見蹤影,彌光問了人,才知道大夫人身子不爽快,許是傷心過度,所以陳淰就一直守在母親房裡了。


  大夫人的房在整座陳宅最後一道跨院,她比陳嘯風還年長三歲,說是女大三抱金磚,在陳嘯風一窮二白時當做寶貝似的娶進了門,而今年紀大了喜歡清靜,常年吃齋念佛,也不常去前面走動,有時三兩個月都不與陳嘯風見上一面。


  可以說,在這整個宅子上上下下這麼多花團錦簇的女眷中,大夫人就像空氣一樣透明,可這整個院子里,她才是最早便與他相伴的人。


  陳宅太大,前院里的嘈雜聲到了後院變得幾不可聞,大夫人房裡更是安靜得緊,除了坐在桌邊喝茶的陳淰之外,就只有跪在佛堂前默念佛經的老太太。


  直到那三根香快燒完了,大太太念過最後一句,虔誠地拜了三拜后,這才起身,好似雕塑般一動不動的陳淰見狀連忙上前扶起母親。


  「前面都在忙活著?」


  「是,靈堂已經搭起來了,停靈七日後就下葬。」


  「錢也送來了?」


  「嗯,倒是沒想到彌光家有這麼厚的底子,聽說給錢的是個日本人,不知和彌光是什麼關係。」


  「你別管是什麼關係,反正,錢是給了的。出殯時去排道子的人可選好了?」


  「選好了,朱循祖已經有了妻兒,不能排道子,那就是彌光最適合了。」


  「是,這孩子生得好看,讓他去排道子好過讓那些歪瓜裂棗丟你爹的臉面,對了,既然讓彌光排道子,乾脆讓他一併騎靈馬好了,依著規矩,是該姑爺女婿在靈轎前面騎白馬引靈,咱沒女婿,那彌光又算你爹半個兒,就讓他充做女婿便是了!」


  「好,我去給他們說。」


  陳淰說著出了門,大太太就望著牆角的銀箱,琢磨著過幾日風頭過了就讓兒子去換成金條也方便存放。


  前院隱約響起了喪樂的聲音,大太太借著那聲音終於長嘆了一聲,她和陳嘯風過了一輩子,到頭來,他卻是被那些鶯鶯燕燕牽絆著,也不來看自己這張老臉了。


  依稀記得他上次來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他喝醉了酒,來時給自己扔下了幾張欠條,說是有朝一日他死了,就派人將這些欠條送出去,換來的錢足夠給她養老。


  還好,這老東西雖然不來看自己,原來心底里最惦記的還是自己,大夫人哭著哭著,又搖頭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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