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空架子軍閥
齊孤鴻去找宋不雙的時候,宋不雙正在喝酒,地上一片狼藉,桌椅散落碗盤橫飛,宋不雙就坐在那一攤湯湯水水之中,見齊孤鴻進來,他連連招手,從地上摸起半隻碎掉的杯子遞給齊孤鴻。
「來啦?來得正好,喝一杯!」
按說,宋不雙的酒量不錯,蔣秋中跟了他這麼長時間,還從未見過宋不雙這般爛醉如泥的樣子。
正如老話所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宋不雙這是有心事兒,在齊孤鴻進門前,剛有個人奪門而出,此人是宋不雙的同鄉,聽聞他在同文書院念書,宋不雙便派人去請了他來喝酒。
書院全稱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由其地址位於虹口一帶便知道學校乃為日方所建,不過與其他外國學校不盡相同的是,東亞同文書院同時招收日本和中國的官費生,教學雖然以日語為主,但教學目的和方向卻是讓日本學生能更多了解中國。
宋不雙的同鄉楊跡少年時家道中落,為了能繼續讀書便發奮考上了同文書院的公費生,入學已有兩年,得知宋不雙如今竟率領軍隊成為一方軍閥,楊跡也深感興奮,人一來便於宋不雙扯開話匣子,討論起了當今實事。
民國十五年,天氣越來越熱,人心也越來越燥,就算五省聯軍不駐紮在滬上一帶,這上海灘作為交通樞紐,早晚也是戰爭中必得之地,楊跡幾杯酒下肚竟搖起頭來,對宋不雙連連稱羨,「我要是你就好了,也能上戰場,只可惜現在書還沒讀完,若是就此棄筆從戎,恐怕枉費多年苦讀之功。」
「是,是。」宋不雙點頭倒酒,「喝酒,喝酒。」
「孫傳芳和張作霖這是二虎相爭,可他們卻忘了還有人在坐山觀虎鬥,國民革命軍註定了是一定要北伐的,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投靠哪一方?」
「國民革命軍吧,」宋不雙搔了搔頭髮,夾了塊鹽水鴨肝送到楊跡碗里,「吃菜,吃菜。」
「不光是國內要打,和國外註定了也是早晚要打的,我只求這戰爭來得慢一點兒,讓我也能有機會加入其中,讓我們中國人做好準備,好好把大清朝時受的那一股子惡氣一併還了,讓那些洋鬼子們知道我們中國不是案板上的羔羊,隨便誰都能來宰一塊,到時候第一個就要先讓日本人撤出中國!」
宋不雙雖說也讀過幾天書,不過和這些兵痞們在一起混久了,吃的那些墨水早就混著酒嘔出來了,聽著楊跡帶著國內外的形勢來與自己侃侃而談,宋不雙倒有些不適應了,起初只是隨聲附和,現在聽到楊跡突然說起這話,宋不雙挑了挑眉毛,「哎?日本人撤走了,你還去哪兒念書?」
「念書算什麼?中國萬萬里河山才最重要!」
宋不雙有點兒想不明白,他嘬著牙花子,輕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在日本人開的學校里好好讀書,然後把日本人打出中國?我這麼說,沒理解錯吧?」
楊跡不勝酒力,此時面紅耳赤義憤填膺,「你當真以為日本人到中國來開學校是為了幫助中國人?他們教日本學生,是為了讓日本人更了解如何侵略中國,教中國學生,那是為了培養親日派!當初在國父面前口口聲聲說什麼要保全中國,後來呢?誰站出來嚷嚷著要搶佔山東的?紗廠罷工時,誰殺了我們中國同胞?日本人且都不像你這麼想,你怎麼能站出來替日本人說話?」
宋不雙被這一通話說得臉上不是顏色,一陣白一陣紅的,他心說自己聽聞楊跡在日本學校里念書,還想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介紹些日本陸軍的人給自己認識,如今聽了他這口風,宋不雙心說自己還好沒提出來,否則這傢伙就像上了膛的機關槍,一番話就得把自己給「突突」了。
不過,站錯了隊終究怪不了宋不雙,誰叫他本身就是個對打仗提不起勁兒來的貨,但凡稍稍了解些情況,宋不雙就能知道楊跡這一番熱血言辭從何而來,早在去年五卅事件的時候,因中國工人被害身亡,中國工商學各界紛紛罷工罷市反抗遊行,就連日租界里的傭人都不伺候那群日本人了。
日租界被斷水斷糧,駐滬的日本僑民只能躲到同文書院里,這就好比獵物躲進安全的籠子,圍在外面的捕獵者自然是怒氣難平,更有人指出這同文書院就是日本人安插在上海的侵華基地,不遭人恨才怪。
那段時間宋不雙還沒來上海,對這段歷史鮮有耳聞,他不知道身在同文書院對楊跡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更不知道正因這樣的影響,促使這些學生最快走上了反抗和革命的道路。
「我給你說,」酒終究是喝到量了,楊跡也就不再避諱,雖然是湊到宋不雙耳邊圍著手做出個要耳語的姿勢,口中的動靜卻是整個院子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們書院里已經有學長加入了中共,還成立了中華學生部的學生會,我們在徐家匯還有黨支部,還有日本同學支持!」
楊跡一席話說完,宋不雙整個軍營內外鴉雀無聲,而坐在楊跡對面的宋不雙則是冒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把后脖子上的汗珠兒,吞了口口水對著楊跡道:「你這話,給我說說就成,在你們學校里……」
「怎麼了?早晚說到滿天下都知道!」楊跡說到盡情處,一隻腳踩在凳子上,揮著另只手道:「北伐軍早晚要打上來,到時候我們就跟著北伐軍一起去打仗!把所有侵略者都趕出去!」楊跡說得又跳又唱,回過頭來見到團在凳子上的宋不雙,又是鄙夷地瞧了一眼道:「我剛才還挺羨慕你的,有個自己的隊伍,可以殺入疆場,現在一看,不過爾爾罷了,空有一手好牌卻不敢上牌桌,這和空架子有什麼區別?你看看多少同胞正在受到列強殘害壓榨,多少疆土任由外邦馳騁?難不成你就躲在這小廟裡喝一輩子酒躲一輩子事兒?插科打諢渾渾噩噩地過一生?真叫人瞧不起,我告訴你,真瞧不起你宋不雙!」
這一頓酒對楊跡來說那是喝得痛快,喝過之後大手一揮搖搖晃晃便出了宋不雙的軍營,扔下宋不雙一人坐在地上,望著空杯嘆氣。
是啊,自己這麼多年都做了些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