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匣中名伶
高杉介家中,僕人放下電話的時候,高杉介看到對面的金寒池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說實話,這表情讓高杉介很不悅,可是……中國人的那個成語怎麼說來著?「別無他法」,對,高杉介是來到中國大地上,才終於明白了這個「別無他法」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死了,」高杉介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難以自控地抽搐了一下,他冷眼看著金寒池,「滿意了么?」
「還行。」金寒池拍了拍手,他抿著嘴唇,那表情充滿了欲求不滿的貪婪。
「那你還想怎樣?」
平靜,氣氛是那麼的平靜,儘管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之中充斥著關於挑釁、生死、威脅,但是兩人之間的平靜完全符合一個成年人應有的態度,甚至遠超大部分人所不可及的淡然。
這對金寒池而言並不難,他坐在上風口,沒什麼可不滿,但對高杉介來說卻不然,他之所以不生氣並非因他無怒意,那不可能。
一來,高杉介知道發怒並不會改變什麼,二來,高杉介已經感覺到了此人的棘手,越是棘手,就更不能輕舉妄動。
平靜一點,耐心地詢問,高杉介以為這樣能得到一個懇誠的答案,而對面的金寒池……也算懇誠吧,他一字一頓語態認真,「辦正事兒,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你……」
金寒池的臉色稍稍嚴肅了一些,他毫無耐性地打斷了高杉介的話,「這不是小攤上買菜,價碼我們已經談好了,你把東西還我,我替你做掉石井,事情很簡單,別讓我說第二遍。」
高杉介仍保持著剛剛的姿勢,雖然不過只是一兩分鐘,他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僵直如雕塑一般動彈不得,彷彿已經這樣待了幾年,他眼睜睜地看著對面這個距離不到自己三米的人,寒意在心底,如北海道冬日的海風。
「做,還是不做?」
金寒池的手橫在半空中,他沒有等來高杉介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手上的匣子。
匣子有些沉,金寒池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如此捧著手中的盒子,用指腹細細地撫摸著上面的花紋,就好像在與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寒暄,那動作輕柔細膩而充滿溫情,氣氛平和得就如同剛剛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你總該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蠱契,」金寒池表現出足以讓高杉介感到意外的慷慨,只見他雙唇微啟,吐出了幾個字道:「簡單來說,是家族傳承,這樣說你能聽懂吧?應該是你們日本也有的東西。」
「這與蠱,有什麼關係?」
金寒池沒有回答,而是起身來到高杉介身邊,將手中的盒子放在高杉介的耳邊。
如此近的距離讓高杉介有些緊張,下意識想要後退,然而金寒池嘴邊的笑意很快告訴他,金寒池已經看出他的怯懦,高杉介立刻硬著頭皮站直了身體。
盒子突然貼到高杉介的耳邊,他這才意識到這盒子擺在自己家中多日,自己竟然從未拿起來聽聽看?
太蠢了,蠢到高杉介壓根兒不敢再想。
而緊跟著,盒子里的聲音讓高杉介瞪大了眼睛。
高杉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聽到的聲音,那是……歌聲,可又決不能簡單地用「歌聲」兩個字來形容,高杉介從未聽到過這樣的樂曲,不管是聲音還是曲調。
不是男聲,也不是女聲……是……那過於美妙的聲音讓高杉介激動到無以復加,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從喉頭到指尖,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因那歌聲而顯得渺小卑微,如風中落葉般瑟瑟發抖。
雖然聲音只是從匣子中傳出來,聽起來微弱而遙遠,就好像匣子里住著一隻小小的精靈,然而這空靈如夢囈般的歌聲已經足以在短短瞬間牢牢抓住高杉介的心。
然而金寒池很快便收回了匣子,樂曲聲這樣突然消失,高杉介也跟著清醒過來,他沒時間控制自己的表情,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沖滿失落和不舍。
「我叫你一句古詩,叫做『此曲只應天上有』。」
金寒池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狡黠,他歪著腦袋對著高杉介眨了下眼睛,好似個頑皮的孩童,可高杉介的心中卻只有因對歌聲的戀戀不捨而引發的惱怒。
似乎是在回答高杉介的表情般,金寒池撇了撇嘴道:「聽一次就可以了,再多,會上癮,這是我金家的蠱契,實在抱歉,不能與你分享。」
蠱契,這兩個字好像一枚碎石砸在高杉介的心頭,激起層層漣漪,他無法掩藏自己對那匣子的貪婪,蠱契,蠱家五族,各有蠱契,那麼其他四家的會是什麼?可否全部據為己有?
「你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我允諾你的也會很快實現,」金寒池抽出一塊綉著雲紋的手帕將匣子小心翼翼包好,嘴上一刻不停道:「雖然想說最好永不相見,不過,這不可能。我知道你來中國的目的,雖說想好言相勸一聲不如儘早回你該回的地方,但想也知道你可能就此收手,那麼,就再見吧……」
高杉介沒有回答,那金寒池已經提好匣子轉身離去,這一切好像都不曾發生過,只有高杉介仍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他屏住呼吸,耳邊仍舊迴響著匣子中的歌聲。
貪婪,被那歌聲勾著揚起又落下、在半空中飄蕩的東西,叫做貪婪。
高杉介記得那是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父親曾認真地勸誡過,說希望他不要獲得太多的東西,相比獲取,更難的是放棄,一旦貪念太多,人便會墜入無底深淵。
只可惜高杉介現在已經無法再清晰複述父親當年的勸說,滿腦子裡就只有那陣陣歌聲,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頭迴響、激蕩,彷彿永遠無法停止一般。
金寒池離開宅邸后,提著匣子走在空蕩蕩的巷子里。
說實話,金寒池不喜歡上海的冬天,北平的冬天冷得凜冽而直接,而這十里洋場的寒意中卻摻雜了過多的曖昧不清。
只是,說到底,還是哪裡都不喜歡,金寒池突然想到了小時候,他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突然懷念起冬日裡的雪,他生在臘月,聽說,在他出生的時候,那個即便在冬季也和煦如春的小城裡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似乎是為了應和金寒池的記憶,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天上也開始紛紛揚揚地落了雪,稀薄的雪片在月光下發光,金寒池伸出手掌,撥弄著細碎微弱的雪片,好似孩提一般。
這短暫的嬉戲在他走到巷子口時結束,門口的小轎車已經等候多時,還不等金寒池走到近前,已經有人下車為他拉開車門。
「先生,我們去哪兒?」
金寒池望著窗外,在旖旎的霓虹燈中,雪花變得模糊不清,金寒池聳了聳肩,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呢喃了一句,大意是去哪裡都沒什麼區別。
「隨便逛逛,」對,隨便逛逛,反正人生在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來浪費的,當然,只要能有個人有件事值得浪費,差不多也能算得上是不枉此生,如此一想,金寒池不免又笑了,對著前面的司機中招呼一聲道:「去南市,對,去買些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