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聚首
金寒池進門的時候提著幾盒點心和一份報紙。
點心是東福樓的雙釀團、雷家的擂沙團,街頭還有人叫賣高橋一捏蘇,可金寒池瞧著品相不佳便沒有買,倒是在路邊買了種叫老虎腳爪的面點心,聽那小販說這點心是從淮揚一帶傳過來的,原叫金剛臍,本是江淮人泡了肉湯里來吃,傳到上海后,因上海人喜吃甜,便在糕點上刷了層糖漿,跟著改了個名叫老虎腳爪。
至於那份報紙,則是金寒池剛剛拿到的,準確來說是剛從報社裡送出來的,聽聞今日的報紙上有好玩的消息,金家眼線得知后,便趕忙從報社討來一份,獻寶似的送到了金寒池面前。
點心有甜香,報紙則另有一種別具一格的墨香味,金寒池將這兩樣東西擺在桌上后,方才抬起頭來端詳著坐在對面的唐鬼、葉君霖和章杳。
齊孤鴻這司令府的會客廳是西式裝潢,三人坐在厚重的金絲絨沙發上——一張雙人沙發和兩張單人沙發,這井水不犯河水的三人各佔一半,金寒池瞧了瞧,哪個都不是好與人親近的主兒,一個個就這麼瞪著眼珠子打量著金寒池,都沒有要客套一下的架勢,金寒池乾脆便在房間裡面信步閑逛起來。
說實話,什麼大官要員的宅邸,金寒池見識過不少,畢竟是皇親國戚出身,若是比眼界的話,其他四人自然都無法與他相比,不過這齊孤鴻的宅邸,不論是奢華還是雅緻都算不上頂級,卻讓金寒池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普通?嗯……金寒池想來想去,竟就想到了普通這麼兩個字。
就是普通,金寒池恍然想起,自己總是在以齊家頭人的身份看待齊孤鴻,但這宅子全然沒有半點兒蠱門中人的痕迹,竟與尋常人家全無二樣,許是正因如此才會讓他感到這般不舒服。
而且,讓金寒池覺得有意思的是,這宅子雖說是齊孤鴻與彌光同住,卻半點兒都瞧不出來有什麼生活痕迹。
怎麼說呢,就好比說這宅子說是齊孤鴻和彌光住的也行,說是章杳或唐鬼住的也行,就好像個旅館,絲毫沒有個人的氣息。
宅子是假的,這一點金寒池知道,成親也是假的,不用齊孤鴻說,他也能猜到,這事情之所以讓金寒池感到不妥,是因為如果一個人要在一座宅子里住上一段時間卻不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這本身其實是幾乎不可能的。
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喜歡看什麼?人總得要有些什麼,才能算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活生生的人,可是金寒池在這座宅子里看不到任何痕迹。
齊孤鴻啊……金寒池想到這裡忍不住搖頭苦笑,沒想到這傢伙受了如此大的打擊,竟然連點兒人味兒都沒有了。
牆上的掛鐘響了六聲,房間里的迴音也跟著搖搖晃晃地響了六聲,金寒池的思緒被這聲音打斷,他抬起頭向門外看去,餘光從那三人身上掃過時,金寒池突然覺得很熟悉。
「還是齊家好,」因太久沒有張口,金寒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乾澀,「總能一起聚聚。」
這句話,就好像是眾人在一起經歷世事後隨意而熟稔的感慨,然而在他這一句話之後,那如雕塑般始終一動不動的三人臉上的表情竟終於有了變化。
因為金寒池這話說的不尋常,他越是漫不經心地表達著幾人好似經常如此般相聚,三人的表情和氣氛便越是尷尬詭異。
要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聚在一起,對,自門外傳來的齊孤鴻的腳步聲似乎是在刻意做出提醒——這是蠱族五門這五個年輕當家第一次因某種詭異的緣由聚首,真真正正的第一次。
金寒池望著幾人臉上或是否認,或是懷疑,或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剛剛湧現出的熟悉感也隨之消失了,或許吧,可能是自己記錯了,雖然在那一閃而過的記憶中,齊孤鴻攥著一根筆杆子,正追在消瘦的唐鬼身後;章杳的個子很高,在當時的金寒池眼中看來早已是個大人;葉君霖倒是很小,尤其是她穿的那一身鵝黃色錦緞披風和桃花夾襖將她襯得好似花苞中個小小的精靈,臉上的表情在那個年紀時也還溫婉可愛,好歹是願意默默跟在自己身後而不是一見面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記不清了記不清了,金寒池搖頭苦笑,看來的確是自己記錯了。
除金寒池外,其他人彷彿對那段往事都沒有印象,沒有人再看向金寒池,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正對面的齊孤鴻。
他進門的時候,門外的天光是鵝蛋青色,混混沌沌,顯得髒兮兮的,人進來時還裹挾著一陣冷風,此刻站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中,一時間瞧不清楚他的臉色。
對面的章杳稍稍坐直了身子,似乎是很快察覺到了什麼,他又有些彆扭地扭著腰身,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小心翼翼掩蓋著沙發上的血跡,眉宇之間的英氣早已蒙上一層疲倦;葉君霖始終坐得端端正正,好似從不會累似的,臉上的妝還未淡去,眼尾飛紅如桃花灼灼,眼神之中的銳利又似利刃寒光,朱唇緊閉,那雙眼卻在向齊孤鴻討個答案;至於唐鬼嘛,他與齊孤鴻最近,人懶洋洋地半躺著,在齊孤鴻進門時倒是抬頭瞧了一眼,不過似乎是沒等到他想見的人,繃緊的上半身再度鬆弛下去,彷彿不管齊孤鴻接下來要說什麼都與他無關。
這房間里就只有他們五人,為了他們的第一次聚首,其他人都識相地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假作不存在,令這氣氛又詭異了三分。
而金寒池也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齊孤鴻,許久未見,他已察覺到他身上的改變,如今見了真人,倒是恨不得將他拆散了肉爛了,好好瞧瞧這人倒是變成了如何個模樣。
差不多站了有個半分鐘左右,齊孤鴻這才開了口,聲音緩慢如遲暮老者。
「多謝諸位鼎力,事情,終是辦妥了。」
沒人開腔,似乎都不打算在其他人表態之前確定自己的態度。
「東西也拿到了。」
仍是無人開口,只是齊刷刷地將視線投向了齊孤鴻左手上托著的那個一尺高的烏木盒子,倒是說盒子可能也不大準確,站著勉強算個盒子,躺著的話,該叫棺材。
齊孤鴻彷彿預料到其他人仍無開口的意思,乾脆是做出決斷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那件事情,也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