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個認真的笑話
好?
金寒池想對那個聲音的主人發笑,十八尊滿是蠱蟲屍體的傀儡泥塑圍在自己左右,隨時能取自己性命,他想問問那個聲音的主人,這樣的處境,哪裡算得上好?
「非常抱歉,」仍是生澀的中文,只不過金寒池發現此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的所在變換了方位,「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我們是用這種方式……」
對方說話的速度緩慢拖沓,令金寒池有些不耐煩,他不假思索地開了口,以一口流利的日語道:「你想說什麼,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這一句話令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而站在金寒池對面的光頭男人臉上也露出愕然之色,還不等那個聲音開口,光頭男人便迫不及待地發問道:「那些,到底是什麼蟲子?」
金寒池打量著光頭男人,發現這是個奇怪的傢伙,他能夠操控死去的蠱蟲,又在這種情況下問出如此不合時宜的問題,這讓金寒池不禁聯想到他的開蒙之師、金家上上下下口中的蠱瘋子,那個精通千百種高深蠱術的傢伙。
直到現在,金寒池仍會慶幸自己多年跟在他的身邊,幸好沒有沾染上他那種為蠱痴迷的性格,因為在金寒池的觀念中,會為某種東西痴迷的人,到頭來都沒什麼好下場——即便是那個每天吃飯、出恭時都會捧著蠱書寫寫畫畫,半夜裡會為了想到對某種蟲的妙用而突然跳起來衝進蠱室里的老傢伙,你想想看,此人手握著九成金家人都不會煉的蠱術,若想殺人,當真就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可最後呢?他因不知鹿肉和南瓜不能同食,就這樣,一頓飯的功夫便一命嗚呼。
果然啊,活著是一門複雜的功夫,單單明白其中一樣兩樣,就算勉強能活命,到頭來也很難過得太好,這便是金寒池看到這光頭男人時想要對他說的。
只可惜這光頭果然偏執如那金家老頭一樣,見金寒池不作答,這光頭便再度追問道:「那不是普通的蟲,非常厲害,你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
類似的話,金寒池小時候也曾聽過,外戚的孩子來了本家,為了一塊巧克力追在身後不停發問。
「這不是普通的糖果,非常好吃,你究竟是在哪裡弄來的?」
糖果和蟲,歸根結底沒什麼區別,大人的慾望和孩子的慾望,說到底都是慾望,是趨勢人一生,令人鬱鬱寡歡而又不得開解的緊箍咒。
自認為沒有義務向光頭作何解釋的金寒池雙手背在身後,氣定神閑地打量著房間,他在等待著那個聲音,而光頭卻已是亟不可待,兩步邁出足有三米,幾乎是向金寒池衝過來。
兩人相距四五米時,那個未曾露面的男人終於再度發聲,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展露出了因那光頭而生的羞臊和惱怒,在用一聲咒罵呵止住那光頭之後,男人深吸口氣平定心緒。
「金先生,這次用這種方式邀請你前來,實在是迫不得已的舉動,請您原諒。但是,也請你相信我的誠意,剛剛的一切都是為了向你展現我們足有與金家合作的實力。」
金寒池眯著眼睛回想著男人的話,試圖從中找到一個準確的邏輯,這個傢伙是說,他用這種下三濫的辦法引自己來,又讓這些傀儡羅漢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甚至幾乎要了自己的命,這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讓自己看到他的實力?
不,金寒池無法接受這一邏輯,或者說最終的目的,在他心中,這種行為已經被定義為赤果果的示威,而且,還是用他的蠱蟲……金寒池冷笑一聲后清了清嗓子,用日文從容不定地開了一腔道:「哦,那這種方式還真是無恥。」
窗外的雨似乎是下累了,從瓢潑大雨轉為毛毛細雨,天色仍是陰沉的,不過憑著金寒池的估算,應該還沒到傍晚。
想要解決掉這些傢伙,應該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
對方短暫停頓片刻,不過並未被金寒池激怒,那聲音平穩而舒緩地輕聲道:「或許你不喜歡這種方式,但還請相信我,我是帶著誠意而來,希望與你合作。」
「哦。不過,既然你是想給我看到你的實力,我也給你看到了我的實力,」金寒池揮手指了指四周的羅漢,又指了指被圍在其中的自己,「僅憑這樣的實力,會是你想要的合作夥伴么?」
對方這次的回答非常快,金寒池的疑問句在他聽來是肯定陳述,好像是早就猜到了金寒池的實力不足,所以並未驚訝甚至也不打算客套地幫金寒池扳回些面子,這讓他接下來的話顯得過於自信,在金寒池聽來簡直是大言不慚。
只不過聲音的主人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他自顧自道:「蠱術雖然源自中國,但是我們的蟲師在此之上有所挖掘和精進,相信如果金先生是一個善於鑽研古史的人的話,自然也會認可這一點,畢竟很多從中國流傳到日本的東西,最終都在我們大和民族的手中發揚光大了……」
「說你到底想要讓我做什麼,在我這個實力不足的人身上,你想得到什麼?」
「你們的蠱術,與我合作吧。」
「怎麼合作?」
「我需要你幫我一起煉成返生蠱。」
金寒池終於忍不住了,就像這男人一直在因金寒池的無禮而強壓怒氣一樣,金寒池也一直在強壓笑意,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慈祥的大人,在看到孩子自以為是無理取鬧時,還在耐著性子裝出一副認真的模樣強忍住笑出聲的衝動。
但是,現在不行了。
金寒池難以自控地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想著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為什麼事情而如此開心過了,他在笑聲和喘息中艱難地斷斷續續道:「那是什麼人呢?」
「什麼……什麼人?」
「那個你想要用返生蠱讓其起死回生的,到底是什麼人?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有勇氣說出這樣好笑的話?那個人能給你帶來多大的利益?是從爛泥里挖出來的天皇嗎?」
雨大概是完全停了,寒冷的狂風變成了怡人的清風,院落中的樹枝時不時被撩撥著,像個輕聲嬌笑的美人。
金寒池的笑聲也漸漸舒緩起來,不過仍未停止。
直到那男人說出了一句話,他說,他想要復活的,是他的愛人。
「是我很愛的人,唯一的愛人,整個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愛,難道不是么?為了愛想要做出這種事情,真的那麼可笑嗎?」
不可笑,金寒池在心底這樣說著,所以他終於停了下來,但是,讓他的笑聲停止的,並非那男人認真的態度,而是一種悲涼之感。
「你知道……這種事情有多難?」
問過這話后,金寒池甚至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問得多餘,這個男人當然不知道了,他又不是金家族長,又不是蠱師,哪裡知道權柄通天的自己早已為此不顧一切傾盡所有卻仍是不得所終,這其中的悲涼,又哪裡是他能懂的?
前前後後的想法這樣在心中打了個來回之後,金寒池忽而釋然了,他聳了聳肩,輕輕揉了揉鼻子,驅散了鼻腔中的酸澀。
「好了,如果是為了這件事情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我覺得……」
正當金寒池的話說到一半時,一陣刺痛突然在他的手臂上蔓延開來,金寒池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臂,一隻淺白色的蠍子趴在他的手腕上,令金寒池不禁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