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風月博人
獨瑟葉家自古以來以女子為尊,上古時起,蠱術傳女不傳男,如果強調這一點的話,倒要說葉家是比其他四門更為純正的蠱門。
不過,市面上多多少少有些風言風語,說葉家的實權之所以一直掌握在女人手裡,乃是因為葉家的女子掌握著經濟大權。
自古以來,葉家就是在風月場上討生活的。
人常說天下美女江南居多,而江南美女多在業城縣,若是蠱師在江湖中碰到極其漂亮的蠱門女子,多少會問一句是否出自葉家,由此,葉氏女的美貌可見一斑。
美貌自天成,氣質卻多靠後天修鍊,既然是以風月為生,葉家對女子的教管培育自然不用多說,除了本家人外,所有的葉家門徒不但要學習蠱術,更要學習禮樂詩書,比如跳舞便是自幼就要修習的基本功。
金家人大多都知道休伶打架是一把好手,卻從未有人見過她聞樂起舞,曾有金家本家人醉酒之後嚷嚷著要讓休伶起舞助興,當場被金寒池一巴掌打掉了兩顆牙……
哦,忘記說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珙王爺的次子允芝——金寒池能為了休伶對嫡親動手,對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話下,故此,在那之後便再沒有人敢提什麼讓休伶獻技取樂的事情。
今日,是休伶自離開葉家之後第二次跳舞,第一次時並沒有觀眾——那次她是為了金寒池而起舞,但是,金寒池並沒有看。
「我不會看。是我帶你離開葉家,不會讓你再以取悅旁人為生。」
休伶對房內的舞樂聲充耳不聞,在她耳畔,唯有金寒池當時的那句話不停地迴響著,每一個語氣和每一處停頓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在這些年間的無數個黑暗夜晚中,休伶一閉上眼就會聽到金寒池說的那句話……
主人,休伶有愧於您。
隨著這一聲在心底湧起,休伶突然感到心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一般,疼得她喘不過氣。
所幸一曲臨近尾聲,聽到葉景蓮拍手示意的聲音時,休伶終於獲救一般地鬆了口氣。
在場的日本人仍在因面前這一模一樣的六個舞姬而目瞪口呆,並沒有人發現在這六人齊刷刷地抬起摺扇輕掩桃花面時,唯有休伶一人不動聲色地將一枚金葉片送到口中,隨著她上下兩片朱唇輕啟,一陣細微的聲音從她口中而出。
其他五個「歌姬」在那葉片的指令之下旋轉著身子,好像一朵朵展開的蓮花般,四散著向周圍的幾個日本人而去,身子輕飄飄地落在日本人身邊,人還沒坐穩,袖口中已經變戲法般變出了一隻酒杯。
石井有幸位列其中,他沒想到這仙子般的美女竟也會飄飄下拜落在自己身邊,人足足愣了有幾秒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舉起了手中酒杯迎上前。
女子並不做聲也毫無笑意,只是冷冷地端著酒杯迎上前來,就在石井的酒杯即將碰上那女子的杯子時,只見眼前這紅衣女子好像一團紅色煙花般在炸開,紅塵輕舞,在半空中洋洋洒洒而落。
紅色的煙塵尚未散去,目瞪口呆的石井下意識便伸手在前方猛地撲抓了一把,然而手在虛空中卻是什麼都沒抓到,待到煙塵散去時,就只有一隻酒杯孤零零躺在石井面前的榻榻米上。
正如那女子從虛空中憑空而來般,女子再度消失無蹤時,就好像自始至終從未有任何人自這虛空中出現過一般。
其實在這幾名女子突然出現時,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道理,但石井心下明白這定然是什麼障眼法,所以無論她們的舞姿是如何美艷動人,石井都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但說起來人就是那麼一種奇怪的動物,同樣是沒能得到的東西,若是一早便知道得不到,最後也不會有什麼過分的貪戀,可若一旦覺得這東西是有機會染指的,動心起念之後再失之交臂,那心中的憤懣必將如溝壑難平。
就像現在的石井,本來心中毫無波瀾的他,先是感受到了那女子主動上前時的驚訝與狂喜,而後又目睹女子從眼前憑空消失,從近在眼前忽地變成觸不可及,心中的懸殊之感自然難以言表。
而最過分的,卻是此刻葉景蓮的笑聲,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里,他如個孩子般蹬腿大笑著,手指也毫不客氣地從石井等人面前一個個指過去。
惋惜、失望以及被人看穿慾念的羞愧在一時間全部化為赤果果的憤怒,石井二話不說,一把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直到石井那把武士刀的刀鋒橫在葉景蓮的脖頸上時,這少年的臉上仍無懼色。
世上有兩種人很少會為恐懼所威脅,其一是有絕對的自信,相信自己足有實力化解一切危險;其二則是無知,壓根兒就不知道生死存亡究竟代表什麼意義。
葉景蓮,顯然就是後者,他根本沒想過石井有可能想要他的命,直到利刃在他脖頸間劃出一道血痕時,葉景蓮才終於察覺到了現實。
這就是現實,寒冷如刀鋒。
葉景蓮的表情在那一瞬間發生了變化,石井眼看著他臉上的年少輕狂變為惶恐和驚懼,石井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他和葉景蓮這種黃口小兒之間的區別,即便是佔盡優勢,石井也只會在心底暗笑而已,他的城府教會他不要急於斷出個輸贏。
房間里的變化令眾人先是驚了一下,但這些日本人們幾乎是在眨眼間的功夫里便認清了事實情況,並一股腦地倒向石井這邊,他們放肆地高聲大笑,以此報還剛剛葉景蓮帶給他們的屈辱。
葉景蓮一時間被嘲笑聲夾在中間,那些聒噪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好似一堵無形的圍牆將他囚禁其中,就連不遠處的休伶也只是冷眼看著他,全然沒有半點兒護主之意。
「喂!」葉景蓮沖著人群中驚慌失措地大吼一聲,在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后,他的語態和氣了幾分,甚至透著些哀求,「喂?」
直到葉景蓮臉上呈現出了喪家犬般無助的表情時,心滿意足的橫野下二才終於慢吞吞地起身,不過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葉景蓮的視線中后,橫野下二立刻換上了一臉殷切關懷的神情。
「別這樣!石井君!」
橫野下二擋在葉景蓮的面前,故意用一口中文道:「葉桑他並沒有別的意思,畢竟是個孩子,只是貪玩而已,還請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石井怒視著葉景蓮,兩人的視線相互博弈許久之後,他才終於緩緩放下手中的武士刀。
「我也並不打算計較,除非……」
橫野下二的話說到一半,視線已經從葉景蓮的身上,轉向了不遠處的休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