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一卦又一卦
唐鬼臨走的時候,曾將一些蠱術教給齊孤鴻,再加上衷珩、七樹、吉祥和阿夭等人在旁邊幫忙打下手,雖然比不上當年齊家門徒眾多,但倒也能折騰出來些聲響。
這一次中島宅邸之行對於齊孤鴻來說是一場硬仗,從決定要去的那一刻起,齊孤鴻便開始了準備。
採藥,取蟲,制蠱。
確定中島江沿家附近的地形圖、買通中島家的中國傭人、安排魏大鎚和刑三熟悉地形並做好準備當日對停在中島家的車做手腳。
臨別前三日的下午,晌午過後的日頭正好,不算烈,也有些毛茸茸的暖意,齊孤鴻往後院走,剛走到一半時碰見刑三,刑三說盲丞正在前院曬太陽。
齊孤鴻雖然在城裡置辦了新宅,盲丞卻多是在城外住,他不肯來,嘴上推脫說他一個瞎子好不容易習慣了個地方就懶得再挪窩去適應,而齊孤鴻心裡知道對於瞎子來說這個地方的重要性——唐鬼雖然不在了,這地方卻多少有唐鬼留下來的痕迹,他這些年來跟著唐鬼東奔西走,不是不能重新適應一個地方,只是他要跟著唐鬼才能確定一個地方與他而言是否安全感、能否接受。
想想看,齊孤鴻不免有些嫉妒,嫉妒唐鬼身邊有個這樣的人,而再看到盲丞那間房旁邊空蕩蕩的屋子,他又忍不住替盲丞覺得有些憂傷。
推門而入后,齊孤鴻又很快關上房門,他將房裡打量了一圈,上次讓吉祥和阿夭來修補的屋頂已經補好了,牆邊新添置了個衣櫃,看來是盲丞又給他自己添了不少新衣裳,齊孤鴻喜歡看這占天卜地的瞎子歡歡喜喜的模樣,他歡喜,就說明唐鬼沒事兒。
齊孤鴻從懷裡摸出來了個信封,這是他手頭所有現錢,他兩步上前,坐在盲丞床邊順手往枕頭下一摸,果不其然,這瘋子當成命根子的小包袱果然就在枕頭下,齊孤鴻將信封一併揣進包袱里,手還尚且沒拿出來時,門外突然幽幽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好啊,齊少爺,好不容易來一趟,反倒來我這窮瞎子房裡摸東西,」瞎子一邊說一邊進了門,戴著墨鏡的臉就對著坐在床上的齊孤鴻,「拿了我什麼東西快給我交出來!否則你今日可是出不了這門!」
「我拿了……」齊孤鴻歪著腦袋環顧整個房間,「你這房裡實在沒什麼可拿的稀罕物,容我仔細想想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我拿的。」
「你來我房裡必有所圖,」瞎子倚著門框,兩隻手搭在門框上的動作看起來楚楚可人,可一張口,咄咄逼人的氣勢便呼嘯而出,「若說不出來,這事情可過不去。」
齊孤鴻忍笑,知道這瞎子是故意找茬和自己逗悶子,他也不做辯駁,思量片刻后道:「我若說是拿走了你未卜先知的本事,倒不知你信不信。」
「哦?本事也能拿得走?那還請齊少爺幫我算上一算,我倒要瞧你算得準不準。」
「我算你最近財運極佳,金銀從天降。」
瞎子晃著袖管里乾瘦的胳膊掩住嘴,搖頭笑道:「果然是齊少爺,學本領還真是快,看來,這占卜算卦的根本你已經明白了,也好,為謝你這吉言,我再教你一招。」
對於瞎子來說,算命是一門吃飯保命的手藝,唯有精鑽方能保住飯碗,故而對待起來也頗是認真。
就好比說,早在千古鎮上時,瞎子常常去光顧的綢緞莊里有個嘴皮子利落的小哥,他每次幫瞎子挑選衣裳時都會分外體己地幫瞎子選布料,嘴上親切得好像瞎子是他的親哥哥似的,但是呢,說來也奇怪,同是常在一個鎮子上走動的人,盲丞卻從未在街上聽過那小哥熱絡的聲音。
賣家和買主從來就沒穿過一條褲子,盲丞深諳這一點,知道卜者和問卜人的關係也是如此,問卜的人來找他,嘴上說為的是明斷來未,可他們面對卜者時,眼睛里明明充斥著懷疑的神情。
而卜卦的人呢,不知道都是天生的騙子,還是在一場場語言的博弈中慢慢學會了只說對方愛聽的話。
「假如,你是橫野下二,而我是齊孤鴻。」
瞎子突然冒出的提議讓齊孤鴻覺得倒是有幾分有趣。
「然後呢?」
「在某一天之前,我對你恨之入骨,可在某一天之後,我突然答應了你的所有要求……」
「我知道你另有所圖。」
「你會防備我嗎?」
「自然。」
齊孤鴻早已設想到這一點,從那日赴約后的每一天,齊孤鴻都在心中做著各種各樣的設想,他知道橫野下二必然會對自己有所防備,想救走齊以,絕不可能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知道我會想方設法救走齊以,你要做的是,第一,派人盯緊齊以,第二,派人盯緊我,第三,切斷我所有可能逃離的路,然後,靜靜地看我落入圈套插翅難飛。」
「是,」齊孤鴻深吸了口氣,頓了頓之後慢慢道:「我的確想要如此……如果可能的話。」
「沒錯,正如我知道你不會輕易讓我離開一樣,我也知道想要將你攔住,並不那麼容易。為什麼呢?因為你知道我精通蠱術,那是你對我恨之入骨卻又無計可施,只能一次次聽從於我的原因。那麼,你要如何攔住我?」
「我會用洋槍火炮,」齊孤鴻回答得不假思索,早在唐鬼尚未離開之前,他也曾與唐鬼討論過這些事情,自從列強用洋槍火炮打開了泱泱大國的國門,一切就早已與之前不同,刀槍棍棒之類的冷兵器在蠱術面前不堪一擊,可蠱術呢?在洋槍火炮面前,又何嘗不是以卵擊石?「我與上海多方勢力都有勾連,自然可以調集人馬將你囚困於宅邸中。」
「可你怕我死,怕我和齊以都會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在關鍵一刻以蠱殉身,寧死也不肯讓你得到呢?」
齊孤鴻沉默了,他也曾想過這一點,說來也奇怪,盲丞提出這個「遊戲」的時候他並未多想,可如今設身處地將自己當成橫野下二后,他發現的確有些盲點是自己之前所沒想到的,而且,這些盲點很有可能置自己於死地。
他怕的不是死,是自己和齊以一樣,被橫野下二囚困,到時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瞎子莞爾一笑,「齊少爺,這是你該想的問題,別來問我,我只是教你個方法而已。」
這還要從盲丞剛開始學著撒謊時說起,以前的他總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卦辭說話,卻因此處處受挫,再後來,他開始嘗試著揣測對方的想法,從而做出應對。
可是這事情就好像猜剪刀包袱錘,我猜你出剪刀,你猜到我猜你出剪刀所以你出鎚,而我又猜到你猜到我猜到所以我再出布……
這種推斷往下是個無休止的事情,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過招中不斷試探,從而試著找到那致命一擊的落點。
正當齊孤鴻陷入沉思之中難以自拔的時候,盲丞已經在他不覺間來到他身邊坐下。
「行了,」盲丞拍了拍齊孤鴻的膝蓋,「這事情不堪深想,想來想去,到最後便會失了底氣,再難前行。至於你嘛……」
盲丞說話間,手已經從他那金貴無比的小包袱里摸出了齊孤鴻塞進去的信封,盲丞拿在手裡點了點,嘴角掛著滿足的笑意,然而笑意尚未停止時,盲丞卻將信封重新又扔到了齊孤鴻身旁。
「齊少爺,我瞎子在外面給別人算命時算的不是命,只是在算計他們想聽什麼罷了,但我本著天地良心對天發誓,我對你和我當家說的可都是真真兒的實話,你就只管記著瞎子那日幫你算的那一卦便是。至於這東西,我多謝你的心意,還望你先好生代我保管,將來到了需要時,我自會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