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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莫相認

  整個上海灘發生過不少故事,齊孤鴻也不知道自己的能不能算得上是最精彩的那一個。


  齊孤鴻睡了一天一夜,當日的場景如走馬燈般,斷斷續續地夾雜在他的夢境中,這一天一夜的睡眠對他而言簡直是一種煎熬,可齊孤鴻卻掙脫不開,只能被夢境囚困在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中。


  巨大的挫敗感,來自於那天齊孤鴻聽到的每一句話,那些在他耳邊不停重複著的話。


  齊以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齊孤鴻知道齊以失憶多年,只需將他所言當做混沌之談,可是梅姐說的話,卻讓齊孤鴻無論如何無法釋懷。


  雖然齊以口口聲聲稱梅姐是他的髮妻,但是在這一點上,梅姐並沒做出確鑿的回應,與失魂落魄的齊以不同,梅姐表現得十分理性且冷靜,她條理有序地齊孤鴻交代了一些事情。


  「他現在不認識你了,你一定想要知道為什麼。」


  「你知道?」


  「日本人用一種藥物控制了他,類似嗎非或者鴨片,你知道的,他離家多少年,就被這種藥物控制了多少年,所以……他不認識你,不是因為你或他的原因,是不得已,是這場戰爭的後遺症。錯不在你,也不在他。」


  「可是你到底是誰?」


  「他不能離開藥物控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也經歷過一次了,如果沒有葯,他會因大腦損傷而失去短時間內的記憶,而且這種損傷會隨著一次次斷絕藥物后的複發而逐漸加重,對他的大腦造成越來越重的傷害,你在國外學醫多年,這種情況到底有多可怕,相信應該不需要我來告訴你。」


  「那你呢?」


  「但是我不知道那種藥物到底是什麼、需要怎麼去替代或者戒除。你也知道,中島江沿的妹夫是做製藥公司的,很有可能是他們自己研製出來的一種葯,如果是這樣的話,單單從藥理學的角度上很難分析,就像蠱,之所以一蠱一解,就是因為每家煉蠱時所用的毒蟲不盡相同,不知道煉蠱時用的究竟是哪一種蟲,也就不知道解蠱該用什麼葯。」


  「你真的是瓏尹?」


  「所以依著我的建議,還是讓他先留在中島家,不然的話,就算你強行將他帶走,等到藥物失效的時候,他還是會像個廢人一樣,誰都不知道藥物這麼一次次失效究竟會對大腦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說不定某一次之後他就會完全……」


  「娘!」


  喊出這個字的時候,齊孤鴻是哽咽的,故而聲音沙啞而又艱澀,說實話,真的不太好聽,但這一聲還是成功地讓瓏尹……或者說,是梅姨,總之就是她吧,齊孤鴻這一句話讓她終於停下了這種理性到有些冷酷的交代。


  「你真的是瓏尹……你是我……」


  齊孤鴻的喉嚨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好像抽筋兒了一樣,哽咽到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突然忘了自己剛剛是如何喊出聲來的,但是現在,那個「娘」字就像一塊魚骨卡在喉頭,不但這一聲叫不出來,其他的話也彷彿都被卡在心裡。


  瓏尹沒有馬上對齊孤鴻的話做出回應,而是抬頭望著天,不看齊孤鴻也不看齊以,她看得那麼認真,彷彿那個她真正願意與之交談的人就藏在半空中。


  若不是他們的時間不多,瓏尹可能會看上很久,而周圍日本兵的腳步聲讓瓏尹沒有時間將她心中的話慢慢講出來,到最後只能含混一句道:「我不是。」


  「可是你不是瓏尹?」齊孤鴻徹底糊塗了,無數想法在他心底盤旋,他清楚記得齊秉醫當年如何向他描述爹娘的過往,他清楚記得瓏尹是在回到齊家誕下他的幾日後駕鶴而去,他好不容易相信站在面前的人是瓏尹,可是花費那麼多力氣才終於堅定起來的事實卻被她如此簡單粗暴的一句話給生生打了回去,「你不是嗎?你剛剛說……」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但我只能告訴你,我和你……不是常人說的那種關係。好了,我現在送他回去。」


  不遠處的齊以應該沒有聽到兩人交談的內容,儘管齊孤鴻是多麼希望他能在這時候站出來幫齊孤鴻說句話。


  「他不會一直留在日本人手上,只是現在不是好時機,將來再想辦法便是。至於你,」瓏尹頓了頓,仍是那平靜的表情,「先回去吧。」


  齊孤鴻記得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是那種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大概是因為齊家門徒大多性格溫順的緣故,那種情緒大開大合的人會讓他感到不安全,但是後來,齊孤鴻漸漸喜歡上了那種人,那種能將自身情緒直接表達出來的人,不管或喜或悲或愉悅或惱怒,至少每一種都真實。


  而瓏尹這種看似理性、成熟又平靜的人,則會讓齊孤鴻感到危險,這種人讓他感覺難以捉摸,他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一種人是沒有情緒的,那些看似平靜的人只是不願表達罷了,他們將自己的情緒困在一層甲胄中,永遠冷靜,永遠致人於千里,無論如何用力都撬不開那層外殼。


  齊孤鴻的鼻子突然酸澀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齊以和瓏尹面前的緣故,自齊家滅門以來,他明明已經很久都未曾如個孩子般如此委屈,「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對我解釋?」


  「合適的時……」


  「什麼時候才算合適?!」


  齊孤鴻有些失控地問了一聲,可即便他如此這般大吼大叫,瓏尹卻仍是淡定如初,她像是個擅長說教的教書先生般,一字一頓道:「等你長大到一定年紀才會知道凡事不可著急,急了未必好過不急,偏要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討個結果,看似是在短時間裡完成了你的目的,但如果等一等的話,結局或許會更好。」


  「我不想聽你說教。」


  「你不聽也得聽,除非你想讓我在這兒跟你解釋明白,一直解釋到那些日本人追上來的時候。齊孤鴻,人生不易,為難的時刻總是那麼多,除非自己消解,否則誰都幫不了你。」


  一句話說完,瓏尹將手中的瓷瓶砸在地上,障目蠱升騰而起,她和齊以的身影就此消失在濃煙之中。


  齊孤鴻不知道自己在這片混沌中站了多久,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不該在此時想起的事情——


  齊敏還小的時候,年少的齊孤鴻總是去看他,這孩子蹣跚學步的時候每天都會摔傷幾十次,每次還不等他哭出聲來,齊敏的娘親都會衝上去將他抱起,而齊敏的爹卻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堅持說應該讓孩子自己學會爬起來。


  「你總是這麼護著他,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這些大道理我沒身為人母時也常說,可真等到自己做了娘親,哪個真能做得到不管不顧視若無睹?」


  反正,齊孤鴻知道齊敏的娘親做不到,很多做娘的人都做不到,而且在很多時候,當她們甚至明知道是自己孩子有錯時,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袒護。


  但是,她真的能將自己就這樣扔在這裡置之不理……或許就如瓏尹所說,她可能真的不是自己的娘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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