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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為魚肉

  整件事情其實和預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唐冕、察戈、守汶和守淇他們作為唐鬼整個任務的配合者,雖然知道事情的進展不可能完全如他們所預期,故而靈活變通地配合計劃作出調整永遠比按部就班坐以待斃更為重要,但是……


  他們也沒想到整件事情竟然好像完全與他們的計劃不同。


  之前唐鬼走之前安排的所有事情,全都沒有發生。


  「自我下去之後,每隔一盞茶的功夫便取井水上來,用桑葉和寒冬草燃燒過的灰燼灑在水裡,用以判斷水中是否有蠱……」


  守汶正襟危坐在井水旁,此時在他身邊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七八隻水碗,每隻碗底都依照唐鬼的吩咐灑滿了桑葉和寒冬草的草灰,可碗里的水卻沒有半點兒變化。


  井水與草灰沒有發生相應的反應,這便意味著井水裡沒有蠱毒,也就是說,唐鬼沒能啟動機關……


  就算早已在心中無數次告訴自己一定要竭力去接受所有情況,然而,守汶還是不願相信唐鬼壓根兒就沒能啟動下面的機關。


  十來歲的守汶盯著面前那幾隻水碗,他本來是想不停來回踱步來著,可是在這八年多的時間裡,他一直在努力告訴自己他已經是這支部族的族長,無論年紀幾何,他都不能表現出會讓他的子民們不安的慌亂,可即便如此,守汶坐在井邊時,膝蓋還是不停地上下抖動著。


  怎麼可能?怎麼能連第一步都沒做到?難道說……


  守汶不敢多想,他回頭看了看旁邊不遠處的樹影,又是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他又起身拽著轆轤拖上來一隻水桶,將泛著涼氣的清水灌入裝著草灰的碗里。


  一個動作一旦被多次重複,人便會生出一種好似大腦突然變得完全空白的麻木感,守汶眼睜睜看著井水灌入草木灰,水滴擠入草木中間的縫隙,黃褐色的草木灰變成一種棕黃色,好像什嫆經常喜歡熬的一種醬汁。


  接下來,這草木灰本來應該變成暗紅色,好像已經凝固的血凍般,一旦如此,守汶就該迅速地將唐鬼留下的蠱葯分別投入村中幾口水井裡,守汶為了這一刻,牢牢地默背著幾口水井分別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經在腦海之中思索出了他將要行走的路線,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搶先在任何人打上井水並喝下之前完成這一切……


  然而,終究還是沒有變化,這一次,就連守汶心中的失落感也已經早已不如之前一般濃烈。


  但就在守汶的身子幾乎坐成了一具雕塑時,不遠處的半空中,一聲炸響劃破天穹。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天邊的紅霞今日格外艷麗,似乎是老天完全沒有感覺到守汶暗淡的心情,故此,當那鉛灰色的信號在半空中突然炸裂后,拉下來的一道鉛灰色的煙痕,就好像一隻突兀的畫筆,將天空整整齊齊地割裂成了兩個部分。


  守汶猛地站起身來,僵直已久的身體幾乎一個踉蹌摔在地上,他在呆愣了大約有一兩秒的時間后,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好像重鎚一樣,一聲接著一聲,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差不多隻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守汶已經集結了村中所有人,他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慌亂與惶恐,所幸是鬼師的威嚴甚至比族長更為好用,在他的號召之下,寨民們略有疑惑但並無反抗,一個接一個好像乖順的羊群般,順從地跟著守汶往山外去了。


  寨民們舉著祭祀所需的大小物什浩浩蕩蕩地往東南方的連綿群山而去,在漸漸泛起了淡紫色的餘暉中,這隊伍看起來還有那麼幾分喜慶,夾雜其中的孩子們的嬉笑聲,更增添了不少歡愉的氣息。


  這大概也是命運吧,守汶不禁在心中感慨,同樣是孩子,別的孩子是如此無憂無慮,他們不知道這一行其實是為了躲避他們恐怕根本無法抵擋的無妄之災,只需要在甜美的謊言之下歡歌笑語,而自己的心中卻早已被焦慮和恐懼所佔據。


  是的,人人都活在自己的命運之中,想到這裡,守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眺向遠方,族人中有人發現了守汶眉眼間的擔憂,他們關切地上前詢問,守汶卻只是報以一臉若無其事的笑容作為回應,心中,則無時無刻不牽挂著察戈和唐冕的命運。


  西北方的山上,唐冕和察戈站在他們用乾枯的荊棘所搭建的陷阱旁,除了地上的影子隨著西落的日頭而漸漸被拉長之外,兩人已經許久都不曾動過一下。


  沒有動靜,仍是沒有動靜。


  察戈仍握著他那一把獵刀,多年來,刀刃被磨刀石磨得越來越鋒利,可手柄卻在他無數次抓握和摩擦中,變得越發柔和圓潤,纏在刀柄上的棉布條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面親潤了太多的鮮血,或是人的,或是獸的,但這一次,浸濕它的,是察戈手心裡黏膩的汗。


  「為什麼?」察戈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嗓音干啞得好像多年不用的破舊風箱,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半天都忘了咽唾沫,喉嚨的乾澀和身體四處因僵固而散發出的疼痛讓察戈越發惱怒,「你不是說他們已經來了么?這是怎麼回事兒?」


  「再等等。」


  唐冕作出回答的時候,眼睛連看都沒看察戈一眼,他始終遙望遠方,連綿的群山就像他和察戈一樣,始終一動不動,可是唐冕知道自己的蠱的確是感受到了鎮斈司的逼近,只是……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句話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唐冕的腦海中,當他一次次試圖將這一想法壓制下去的時候,它偏偏就像缸里的水瓢,越想壓下去,就越是不停地往上翻湧。


  一定是哪裡不對,唐冕的心跳開始有點兒亂了,那混亂的心跳速度和頻率讓唐冕有種想吐的感覺,他記得自己上一次有了這種感覺,還是他親自帶人前去抓捕什月和唐鬼時,唐冕的經驗告訴他,人的經驗會先於大腦的思考而做出結論,是以謂之為直覺。


  這種直覺有時候比思考的結果更加靠譜……


  那麼現在,唐冕的直覺就是在告訴他,自己即將遇到危險,而這危險,很有可能是他無法應對的……


  就在這個時候,察戈突然猛地推了唐冕一下,這令神經緊繃的唐冕被嚇了一跳,可還不等他發怒,注意力卻已經被察戈所指方位出現的情況給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排排小黑點兒,前進的速度極快,由遠及近,由米粒大小的黑點兒變成模糊的人影,僅用了不過眨眼的功夫。


  唐冕吞了口口水,心裡咯噔一聲,那感覺就好像心臟突然掉入了不見底的深洞。


  一旁的察戈更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他的嘴巴連閉都閉不上了,只知道獃獃地用手指指著不遠處的黑影,他已經能隱約看到那些人的輪廓,看到他們身上穿著奇怪的打扮——黑色長袍、黑色尖頂長帽、手中還拖著一根好似鎖鏈一般的東西。


  察戈在苗寨中多年,雖然也曾看到過類似打扮,尤其是那尖頂帽子,倒是和鬼師在儀式中帶著的帽子有著幾分相似,但說實話,當那一身打扮第一時間出現在察戈眼中時,浮現在腦海中的卻是身為漢人的他從小自父輩、祖輩口中聽到的形象。


  「那廝身著黑袍,因其腳長得怪異,乃是一雙可日行千里的牛蹄,故而袍子要格外長,足以蓋住腳,而長帽下藏著的則是一對尖耳,此耳能聽遍人間妄言,正合了他在地府的差事——索命的黑無常鬼……」


  察戈一陣激靈,心說自己莫非是大白天里見鬼了?又或者說,這就是唐冕口中那難以對付的東西?若是如此,且不知唐鬼究竟犯下何等過錯,他忍不住結結巴巴道:「你說這……」


  不過只是吐出幾字功夫,察戈甚至連自己的問題還沒能說清楚時,卻見那一隊人影忽而一下便沒了!


  若都是同一時間消失的,察戈或許會以為連同他們的出現都是自己的一場錯覺,然而察戈所見的,卻是那一個個人頭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就好像在他們前方某個固定位置有一個洞,人到了那洞口突然下落不見般!


  「走!」察戈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們去看看!」


  只是,察戈用力拽了一下,身後的唐冕卻是一動不動,這一下反倒險些將察戈拽出個跟頭,他回過頭來疑惑地看向唐冕,卻見唐冕的額頭已經冒出冷汗。


  「不對,」足有幾秒后,唐冕似乎是終於回過神來,二話不說徑直便往寨子里狂奔而去,「他們直接下去了!」


  直接下去?察戈跟著唐冕一直跑一直想,始終沒能理解這句「直接下去」是什麼意思,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意相信這些傢伙能在眨眼間便來到唐鬼面前。


  只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如人願卻也不會改變,如果唐鬼能與察戈和唐冕對準個時間的話,他們就會發現那些東西的確是在一瞬間到了唐鬼面前的。


  那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中間的距離,上一秒還在唐冕和察戈眼前,下一秒,他們便已經落在卧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唐鬼面前,就連冷冰冰的刀尖兒勾起唐鬼的臉頰也沒能讓唐鬼清醒過來,更不要說那幾人又輕又短的聲音。


  「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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