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補漏
凡事說一半兒留一半兒,這似乎已經成了盲丞的樂趣。
「我們爺說了,他是留我在這兒照應著,可這凡事啊,也不能讓我都嚼碎了餵給你……」
「打住,別說這麼噁心。」
「怎麼說,不都是這麼個道理。」
齊孤鴻知道不管是唐鬼還是盲丞,之所以這麼安排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就像當初在碉樓上唐鬼對他說的那句話,從今往後,是生是死都憑他自己的本事。
後來的情況雖然也不至於那麼殘酷,盲丞還是幫齊孤鴻做了不少,不管是高杉介帶浪人攻進來那一晚的棋局對弈,還是今日這一盤五族齊聚的大棋,齊孤鴻不得不承認,盲丞的確幫了自己不少。
「今日這一盤算我幫你開了局,往下怎麼走,就看齊少爺的能耐,這些棋子都在你手裡,好好想想怎麼才能玩得轉。」
正如盲丞所說,如何選中關鍵時刻與金寒池談判,又如何安排金寒池在危急時刻替葉君霖和章杳解圍脫困從而拉攏這兩人參與其中,這些,盲丞都已經幫齊孤鴻算清楚了。
而這五門現在到了他的手裡,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兵,至於具體怎麼用,盲丞將這個難題甩給了齊孤鴻,這對他而言是一場挑戰,若能贏,后話不需多言,若是輸,也只能說明齊孤鴻沒有掌控五族的能力。
在那場戰前會議中,齊孤鴻望著各有主意自成一派的金寒池、葉君霖和章杳,腦海中浮現出了盲丞的一句話。
「我就不玩什麼留錦囊妙計那種神神道道的把戲了,給齊少爺留幾個建議,第一個,叫做順水推舟無為而治。」
其實在和盲丞相處久了之後,齊孤鴻也漸漸搞清楚了盲丞算命問卜的原理,那不是空穴來風的胡思亂想,而是通過對一人性格的分析評斷,將性格放在各種情況中,揣測其行事方式,從而推斷事情的發展結果。
就像這件事情,盲丞早猜到章杳、葉君霖和金寒池都曾擔任一族之長,且不說性格里是否有強勢蠻橫的成分,但至少他們經歷過很多事情,並對自己的經驗深信不疑,在遇到危難時刻,越是想要對局面負責,就越會傾向于堅定自己的想法。
一支隊伍中的分歧,往往就是因此而來。
而人與人之間的想法註定存在區別,如何去協調和把控,是一門很重要的技能,就像那宋公明,一百零八將中,文韜武略他都算不上頭籌,偏偏就是能將這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人凝在一處各取所長,看起來本領平平,偏偏這一點才是做大將的關鍵所在。
而盲丞就是先於自己看明白了這一點,本來就是性格很強的幾人,又是在短短時間內突然相處在一處,更不要說在此之前其中有的勢如水火、有的不共戴天。
若是偏要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這幾人身上,恐怕到頭來目的不成反倒火上澆油,所以……
齊孤鴻就是看到這三人坐在自己面前時,突然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也因此突然想到了盲丞當時的話。
此時雖然仍不知道最後會是由誰來做這個臨時聯盟的領頭人,但至少齊孤鴻知道自己必須照顧到全局,照顧到所有其他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所以,這句「順水推舟、無為而治」在齊孤鴻看來,還代表著另外一層含義。
既,齊孤鴻不能強行安排每個人的任務,在開戰前的短暫商討中,金寒池、葉君霖和章杳已經各自說了自己的計劃,齊孤鴻的任務則是率先看到他們戰鬥布局的薄弱點,出現在每一個需要他出現的地方。
所以,當金寒池從容自如地從小樓上離開時,他以為在樓下看到齊孤鴻只是偶然,卻不知道他和章杳之所以能夠在這場亂戰中騰出時間處理他們的私事,這份短暫的平靜安寧,全部都來自某人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裡的默默守護。
在與盲丞分別前,齊孤鴻曾經問過他,是否可有什麼辦法能夠躲過這一戰?如果說,盲丞所謂最好的時機指的是借這一戰為由拉攏葉君霖和章杳的話,在齊孤鴻看來,他們幾人有蠱術庇佑,總能想到個逃脫之法,未必非要和日本人真刀真槍地對壘。
「不,這一戰雖然很難,而且,你們甚至或許會輸,」盲丞說這話時,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甚是嚴肅地低聲道:「但這一戰在所難免,不論傷亡幾何,必須要打,只有挺住了,才能得到一些原本得不到的東西。」
若不是因盲丞之前的卜卦屢屢成真的話,齊孤鴻絕對不會僅憑他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孤注一擲投身其中,畢竟早在日本人大軍壓境時,齊孤鴻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場戰鬥對他們而言多麼艱難,蠱術雖然可以在前期對日本人起到壓製作用,但他們可用的只有提前煉成的蠱,也就是說,他們手中的蠱蟲就和日本人的槍炮子彈一樣有限,而一旦蠱用完了,四人對抗千軍萬馬,這其中的勝負之分不言而喻。
為此,齊孤鴻早已準備好了一條逃生路線,葉君霖那邊勢如破竹的戰勢剛好幫齊孤鴻蕩平了前方的阻礙,他也是在正準備打通逃生路線時,注意到了金寒池和章杳那邊的情況。
茶樓門口及大廳處的數名日軍士兵屍體已經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只是,礙於長官石井還身在樓上且情況不明,此時,幾個日軍士兵在互相比劃了個手勢后,排成一列悄悄摸進了茶樓中。
一片炮火中,齊孤鴻看到那情景不由得心急如焚,四下顧盼一圈,視線便落在腳邊一具死屍身上,齊孤鴻三兩下將那人的衣服剝下來便套在自己身上,閃身穿過炮火,抄起刺刀便跟著摸進小樓。
與外面的槍林彈雨炮火連天相比,小樓內簡直靜謐如世外桃源,唯有地上那一具具死屍仍在提醒眼前眾人,告訴他們,這裡仍是戰場的一部分。
在這群士兵中,當屬三葉年紀最小,入伍的時候他才剛過十四歲生日,雖然個頭很高、身材又壯,但因年紀的緣故,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親切地稱呼他「大個兒小不點兒」,平日里也對他照顧有加,尤其是在戰場上。
此時三葉有點兒想不起來他是被誰拉進這小樓里來的,說實話,他被剛剛外面的炮火給嚇壞了,一枚炸彈落在街口,幸好有人在爆炸之前將他推進小樓,他這才得以在槍炮中撿了一條命,可當三葉爬起來的時候,在那濃濃的硝煙和仍未熄滅的火光之下,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具倒地不起的屍體,甚至不知道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否還活著。
後來,當處在半昏迷狀態中的三葉被人從地上扶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小樓里的滿地死屍,中間的過程已經全都記不清了,三葉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被拉進了這個只有七個人的隊伍,一頭霧水地跟著他們向樓上摸去。
戰爭的確太恐怖了……三葉在心中感慨著這一點,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否還活著……心裡這樣想著時,走神的三葉腳下一空,險些摔在樓梯上,好在後面的人一把將他扶起。
這是一張生面孔,三葉眯著眼睛打量這人,總是覺得他身上哪裡有些不太對勁兒,但還不等三葉細細琢磨,走在他前後方的人低聲埋怨一句,三葉這才發現這支小隊的氣氛也很怪異,外面是連天的炮火和奔走的士兵,他們卻在這裡躡手躡腳緩慢謹慎。
這種氣氛,讓三葉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馬上要發生。
前面帶隊的人又發出一聲低沉的催促,三葉這才終於回過神來,他排在第三位,正巧堵住了後面四人,就在這時,站在他背後那個,既是剛剛將他攙扶起來那人,此人看起來比三葉年長許多,長相也很是和善,他拍了拍三葉的肩膀,示意三葉和他換個位置。
這個動作讓三葉甚是感動,畢竟,這場戰鬥讓年紀輕輕的三葉在短時間內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生和死的咫尺之近,雖然只是換個位置這麼簡單的舉動,可是前後一個位置的調換,有時候卻關乎生死。
三葉看著這人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心感,他的腦海中甚至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今天回去了之後,很想做兩件事情呢,第一件是希望有機會能和前面這位哥哥拍張合影,哪怕花掉自己所有積蓄都行,至少至少,也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第二件呢,是回去了一定要寫一封信,要在信里記住這一刻珍貴而又奇妙的感覺,然後好好帶在身邊珍藏,畢竟,這是自己在生死關頭生出的感悟……
只是,這種讓三葉甚為感動的安心感並沒能維持很久,而那些將來想要做的事情,也註定只能停留在作為一個「念頭」這種階段。
就在這一隊人剛剛走到樓梯中間時,為首的人突然回過頭來,對著站在下面的三葉等人笑了。
那笑容極其詭異,如果說三葉自信滿滿認為自己能夠形容那種感動,那麼現在那笑容中透著的陰森恐怖,絕對是三葉無法以筆墨寫得清楚的。
這人的笑容是那麼的怪異且不合時宜,三葉知道他是一名小隊長,平日里在食堂或者訓練場上經常會碰到,但他看著三葉等人的眼神,卻好像是在看著陌生人一般新奇……
不,不對,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著人,而是獵物,是他胸有成竹認為絕對能夠捕殺的獵物。
這人就這麼笑著,在眾人的呆愣和驚恐中,緩慢而堅定舉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