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拆穿
齊孤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潭水異相的始作俑者,他也的確做好了要大戰一番的準備,只是,事情的發展實在與他的想象大有偏差。
當唐鬼苦於不能在鎮斈司面前暴露身份而同金寒池於龍潭岸邊纏鬥在一處時,唐鬼的煩惱是有太多話不能直接說,齊孤鴻的煩惱,則是實在想不起來自己還有什麼能說的。
自面前這「唐冕」提出要帶著齊孤鴻和章山石離開山下舊寨后,齊孤鴻便一直在不停地說話,絞盡腦汁、口乾舌燥,好像在他印象中向來停不住嘴的盲丞都沒有這麼話癆,他懷疑自己要是繼續這麼不住口,恐怕背後昏迷過去的章山石都會被煩得跳起來讓他閉嘴。
「所以說……」齊孤鴻已經說得大腦一片空空,趁著大腦不停思考之際,只能用些散碎的廢話暫時填充空白,「要是這樣的話我覺得……」
「你到底想說什麼?」
始終一言不發的唐冕此時終於忍不住了,有些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看向齊孤鴻。
聒噪瑣碎的話語聲總算是暫時停了下來,唐冕的心裡也總算清凈了幾分,正當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語出不妥,有些內疚地看向齊孤鴻時,誰知迎上來的卻是齊孤鴻略顯狡黠的笑意。
「前輩,咱們現在該往哪兒走?」
雖說嘴上一直沒停,但齊孤鴻基本沒在意自己到底都絮叨了些什麼,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唐冕身上,齊孤鴻發現唐冕起初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直奔山壁深處,然而抵達山壁后,唐冕的步伐卻開始左右搖擺起來,似乎也不太確定到底該走哪條路,還有兩次突然掉頭改換方向。
所以,齊孤鴻提出的這個問題可以說是直戳中了唐冕的痛處,他望著齊孤鴻,不免一時語塞,然而人剛要開口,許是耳邊突然響起了什麼聲音,唐冕突然停了下來,眯著眼睛彷彿在仔細地聽著什麼。
齊孤鴻適時高聲道:「依著前輩剛剛的舉動,想來您根本不認識路吧?之所以會如此煩躁,乃是因為……」
「住口!」
唐冕終於忍不住大喝了一聲,然而臉上也跟著顯得有些頹然,似乎是錯過了什麼關鍵信息,齊孤鴻倒是頗為滿意——這就是他從剛開始到現在一直絮叨不止的原因。
「你不認識路,是因為你根本沒有下來過,」齊孤鴻不慌不忙地拆穿道:「你只是在靠耳朵里的蠱蟲指引。」
「這有什麼問題么?」唐冕惱怒道:「這山寨下面環境走勢複雜,若不靠蠱蟲,怎麼可能有普通人能走出去?」
齊孤鴻微微點頭一笑道:「那許是有些事情唐鬼還沒告訴您,只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唐鬼何時向您提起過要去往我齊家老宅?」
說這話的時候,齊孤鴻已經放下了背上的章山石,步履堅定地向著面前這個「唐冕」步步緊逼。
從見到那具屍體到現在,齊孤鴻的心中設想了無數中可能性,但是有兩點是率先可以排除掉的。
其一,那具屍體就是唐冕,其二,站在自己面前這位「善意慈愛的長者」不是鬼。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齊孤鴻憑著自己從唐鬼口中聽到的事實,對他的身份加以試探,如果他真的是唐冕或者唐鬼的同盟,不該不知道位於察戈家的通道,他的處境與剛剛的齊孤鴻不同,齊孤鴻沒有選擇那個出口,是因為之前章山石的體型碩大,無法從那個出口離開,而這位「唐冕」已經想辦法讓章山石恢復了人形,卻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過那個出口。
至於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妨礙他聽從蠱蟲的指引,則只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緒,齊孤鴻就在等待著他發怒的這一刻,讓他毫無防備地面對齊孤鴻提出的最後一個、也是最為關鍵的問題——齊孤鴻和唐鬼也只是在三朴鎮上因瞎子的一番話才突然決定要前往千古鎮,而他怎麼會知道?
「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唐鬼,」齊孤鴻說話間已經到了「唐冕」面前,在他假裝不經意插在腰間的手裡,正藏著齊孤鴻一路上從地上撿來的一塊鋒利的石頭,至此,齊孤鴻已經做好了拆穿此人的所有準備,趁著他驚愕之際,齊孤鴻已經猛地躥上前將此人頂在石壁上,鋒利的石頭橫在他的喉頭頸間,「說,你這張中了易容蠱的臉下面,到底是什麼人?!」
在說完這話之後,齊孤鴻明顯看到這人頗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此時齊孤鴻還不知道真正引他發笑的原因,正是自己口中那句「易容蠱」。
自己這麼一路上日夜兼程曉行夜宿,都是因為這張與唐冕一模一樣的麵皮,因兩人從小到大手足連心不分你我,到頭來被一句「易容蠱」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唐芒還真是不免感到有些心酸了。
細細想來,唐芒絞盡腦汁才勉強想出來這麼一套毫無遺漏的方案,卻沒想到最終決定成敗的,竟就是時間上的這麼一點點偏差。
當初唐冕一走時,唐芒就隱隱感覺有哪裡不對,向來凡事都要同他商量一番的唐冕這次竟然連個招呼都沒打便帶著鎮斈司上路了。
唐芒膽戰心驚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在耐著性子靜靜等待了一段時間后,唐芒接到了鎮斈司傳來的第一個消息。
那日,祖宗們特意邀唐芒來到祠堂一同分享這個好消息,幕簾之後,百頭興奮地搖頭晃腦嘰嘰喳喳,在雜亂不堪的聲音中,唐芒就只記得一句話。
唐鬼已死,因祖宗有令,他的屍體不可進唐家,故,鎮斈司會將他的人頭送往上海齊孤鴻處,此事就此了結,也就是說,讓祖宗們提心弔膽了二十多年的這個禍害,終於從人間徹底消失了。
唐芒有點兒記不清楚當時自己是怎麼回到他自己的宅子里的,只覺得頭重腳輕飄飄忽忽。
那一晚,唐芒拿出了一壇老酒擺在桌上,然而直到報時蠱發出聒噪的聲音提醒著所有唐家人,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時,那壇酒仍是一滴未動,可唐芒卻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他突然起身打點行囊,趁著其他唐家人還在睡夢中時,隻身一人離開唐家來到地面上,潛身進入紛雜的人間。
唐芒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上海,其實早在齊孤鴻之前,他就已經看到了那顆人頭,但不同的是,唐芒發現了齊孤鴻永遠無法發現的細微異狀。
當年唐芒和唐冕還小的時候,每次兩人惹了什麼禍時,都會嚷嚷著自己是哥哥,試圖一人背下兩人的過錯。
「是我,我是老大!」
「我才是!」
而每一次呢,娘親也不理會兩人好像小鳥爭食般的嘰嘰喳喳,只是二話不說便揪過其中一人,掀起其耳後的碎發,之後便能立刻準確地分辨兩人的身份,後來,兄弟兩個趴在被窩裡互相查看一番,才發現娘親用來分辨兩人身份的,竟是一顆紅痣。
「嗯,有痣的是你,」當年的小唐芒望著小唐冕耳後的痣,好像掌握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似的,故作深沉道:「沒痣的就是我……」
多年後,再度看到那顆紅痣時,唐芒就站在鎮斈司下榻的客房裡,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正中央,那顆人頭斜對著唐芒,紅痣正處於他視線的正中央,唐芒的耳邊彷彿響起孩童時的自己和唐冕脆生生的交談聲,可是昔日手足,今時卻已經成了一顆再也不會動的人頭。
這顆人頭永遠都不會再發出聲音,不會跟在唐芒屁股後面喊著讓他等等自己,不會在他每次外出回來時都追在左右問他外面的稀罕事兒,不會與他對酒當歌憶往昔……
可也是這顆沉默的人頭在向唐芒娓娓道出唐冕當初決然離去的真正原因,是他用他的死,換了唐鬼的生。
兒子仍活在世上的喜悅被胞弟捨命身死的痛苦所湮滅,趁夜悄悄潛入鎮斈司的唐芒望著那顆人頭,在一片勻稱的鼾聲中,悄無聲息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