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惡疾之源
關於什月和唐鬼的眼睛,唐芒只是朦朦朧朧地知道個大概。
起初,什月並不想將她身上異於常人的能力告訴唐芒,或許在別人看來,那是什月特有的能力,但是在她本人看來,那卻是與生俱來的厄運,像一個隱形的胎盤墜在她身上,永遠不知會在何時突然吸干她的生命,這種恐懼如一片烏雲般始終籠罩在她心頭,重壓之下,令她永遠無法舒展眉頭。
尤其是在遇到唐芒之後。
當什月突然意識到遇到唐芒是自己一生最幸運的事情並為此感恩時,恐懼也隨行而至,她對唐芒的感情引發她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這一憧憬越是美好,什月的恐懼便越發厚重濃密。
直到什月的腹部越發隆起,那道陰影也如腹中胎兒般逐漸顯露形體,就好像梗在心頭的一口氣漸漸鬱結為實體,什月在為迎接新生命而喜悅的同時,心中出現了一團其他母親無法感受的焦慮,她隱隱感到厄運已經和新生兒降臨的時間一樣逐步逼近,好像倒計時時鐘滴答作響,一天一天、一點一點,令她無法呼吸。
「這孩子怕是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在一夜的夢囈中,什月閉著眼睛喃喃訴說著,那些在心中壓制已久的話終於不受控制地自己從她口中鑽了出來,「若是可以的話……」
說到這裡后,什月便不再作聲,只是,她並非再度沉沉睡去,而是被自己這夢囈恍然驚醒,她不敢再說下去,只能繼續裝睡,人卻是和唐芒一樣思慮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只是,雖然同為父母,都是同樣成就了這條小生命的一部分,可唐芒和什月的想法卻截然不同。
當唐芒暗自決定哪怕用盡自己全部力量也要保護這個孩子,連同這個孩子身上不管是好是壞的所有部分時,什月想到的,是哪怕用盡自己的生命也要毀掉這孩子身上壞的一部分。
如果可能的話,什月不想將這一切告訴唐芒,她只想悄無聲息地解決掉,讓那不同尋常的一部分重新歸於尋常,最好,就像最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事實上什月也的確是這樣去做的,她偷偷去找了什嫆,當初,早已被選為鬼師後繼的什月為了能嫁給唐芒,想方設法讓什嫆取代自己成為了鬼師,而今,也正是因這身份,才讓什嫆得以幫什月出謀劃策。
當時已經年紀不小的什嫆扶著挺著大肚子的什月趁著夜色進山,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朦朧夜色中找到了亮著清冷燈火的山中小屋,在嗶啵作響的柴火聲中,什月從那位滿臉皺紋銀髮蒼蒼的老人如乾癟核桃皮般的嘴裡聽到了一個辦法。
然後,在寂靜無聲的房間里,什月突然猛地起身,也不管背後什嫆的叫嚷,她挺著肚子踉踉蹌蹌逃出小屋,一連跑出去十幾步后,整個人幾近崩潰地跪在地上,深寒徹骨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而來,無處不在、無從躲避。
光禿禿的小山包上,清冷的月光好像一粒粒銀色的細沙灑遍天地,也將什月包裹其中,那月光就如同恐懼,隨著風、隨著呼吸,灌滿她的整個身體,而那恐懼的來源高高在上虛無縹緲,令什月痛恨不已卻不可及。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什嫆一直在什月耳邊細碎地絮絮叨叨著什麼,什月聽不進去,卻仍是盡職盡責地敷衍應和,以此引著什嫆繼續往下說下去,她就是想聽人說點兒什麼,隨便什麼,只要能將那老人的話語從她腦海之中驅趕出去。
然而當什嫆仍在輾轉反側思忖著該幫什月想個什麼辦法時,卻不想什月好似逃跑般連夜逃離回了唐家,自那之後,就只是與什嫆書信往來,好似當日之時不曾發生一般。
只不過,其實什月一直記得當日老人提出的辦法,之所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乃是因為什月不知自己該要如何面對。
那個辦法雖然能幫她腹中的胎兒擺脫和她一樣的命運,可是聽起來卻殘忍得令什月不敢相信。
一時猶豫讓什月錯過了最佳時機,她一直試圖在唐芒面前掩藏的秘密也隨著唐鬼的出生而展露無遺,唐家蠱蟲因他呱呱墜地的啼哭聲而躁動,彷彿感覺到了這個新生命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祖宗們自然是率先得知這一異狀的,而後便開始了對母子倆的追殺。
而唐芒則是在一路追至舍昂幫母子兩個擺脫鎮斈司后,才終於從什月口中隱約得知了這對母子身上能通蟲語的特殊能力。
為了不讓唐鬼像什月一樣被這能力所累,為了躲避祖宗們的追殺,什月和唐芒草草地給唐鬼下了一種蠱,那是迫不得已下的無奈之舉,既是當年那老人教給什月的恐怖法子,那種辦法雖然會在讓唐鬼在失去蟲語之能的同時,連眼睛也跟著出現問題,但當時唐家祖宗們的來勢洶洶讓唐芒和什月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立刻如此為之。
再後來的事情,唐芒便不清楚了,只有什月在唐鬼逐漸成長的過程中,發現那老人教給他們的,其實只是個障眼法,看似是讓唐鬼失去說蟲語的能力,可事實上,人生下來也是不會說人話的,之所以會,乃是通過後天的學習,蟲語也是如此。
老人的辦法僅僅只是幫唐鬼屏蔽了部分蟲語,那些零零碎碎的含混聲音自后化為了暗夜下鬼魅的竊竊私語,在數年間一直不依不饒地出現在唐鬼生命中的每一個夜晚里,而他的視力也每況愈下,直至今日,似乎終於到了那個不可控制的時刻。
此時,充斥在唐芒腦海中的,是二十幾年來關於唐鬼情況的來龍去脈,而在唐鬼腦海中閃過的,則是這些年來所有在他認為最美好的畫面,一幀一幀、一幕一幕。
唐鬼恍然想到,要是自己這眼睛真是瞧不見了,怕是將來要同他的盲丞一起手拉著手去要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