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喝麵湯
什麼叫做命運多舛?章杳覺得沒有人比自己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以前的時候,章杳從來不明白性命這種東西有什麼重要的,他在章家長大,從出生那天開始就看慣了章家軍那些行屍走肉,他以為自己不會為任何事情而傷心的時候,章家滅門了,這讓章杳不由得開始反思,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他開始將文戚、章山十和章為民這三個僅剩下來的人當成過命的兄弟,但是他沒想到,共患生死後,章山十卻要離開自己。
當時,章杳什麼都沒說,他沉默了許久,反思章山十要離開自己的原因,他以為自己會找出一個反駁的理由,但是後來卻發現任何理由都在支持著章山十離開自己——他當初跟著自己本來就不是自願的,只是為了討口飯吃,他們章家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利用這些沒活路的人,章家人以為他們收留了這些沒活路的人,將他們變成不怕死的行屍走肉,他們一直以為這是一種恩惠,畢竟如果他們不這麼做,這些人也註定會死……可是,在意識到人生到底是什麼后,章杳突然替這種想法感到羞恥,他在想,章家已經存在了近千年,為什麼就從來沒人覺得這種想法幼稚到丟人?
人都是活的,能不能活下去,這種問題不是他們章家人能決定的,他們不是救世主,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且不管章山十當初為什麼來,現在他想離開,章杳實在找不出一種理由說服他,說留在章家是件好事兒。
沒什麼可說的,那就不如不說,章杳將身上的錢分成三份兒,當然了,他也問過文戚,問他是不是還想跟著自己,是不是想去千古鎮,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章杳跟文戚商量著,決定將三分之二的錢都給章山十。
其實考慮他今後的生活還是其次,更多的,是章杳在良心上對章山十做出的補償。
後來章山十說了怎樣讓章杳覺得心疼的話,此時他已經不想再重提,只說章山十現在的境況,章杳的確覺得心疼,也幸好那店小二打斷了章杳,否則他可能又要說一句錯話,在短暫的停頓和反思后,章杳甚至覺得那話有點兒幸災樂禍,他想告訴章山十,你瞧你現在這情況,早知道如此的話,當初你還不如跟我到千古鎮來……他是這麼想的,但他沒說,反思后,也認為自己不該這麼說。
章杳招呼來店小二,要再點些酒菜,誰知章山十卻擺手打斷了他。
「也好,」章杳以為章山十是想替自己省錢,便順著他的話道:「等會兒我們回齊家,到時候我叫人再給你準備點兒吃的。」
「不用,」章山十吃面吃得山響,呼嚕呼嚕的,一個腦袋差點兒扎到面碗里,頭也不抬道:「我已經去過了。」
章杳一陣驚愕,然而還不等他問出章山十是在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去過齊家,就見章山十摸出一塊手帕。
「這是……」
可章山十還不等章杳說話,直接將那手帕丟進了面碗里,還不忘用筷子按了按,將手帕整個浸在麵湯中!
碗是個碎了碗口的破瓷碗,面是蔥油麵,麵條已經吃完了,只剩一碗泛著零星油花的湯,手帕上的血在熱騰騰的湯水中暈染開來,看著有種說不出的噁心,而章山十已經端過另一隻碗,一邊嚼著麵條,一邊用筷子指了指那碗,滿臉坦然地對著章杳道:「愣著幹嘛?喝啊!」
喝?去他媽的!別說喝了,章杳簡直想把碗扣在章山十臉上,他想問問章山十,他是不是看到文戚大搖大擺取代自己成為章家族長,所以故意演了這麼一出,想讓自己認清身份!
然而仔細想了想,章杳又的確是很明白章山十的為人,第一時間便想到他絕對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兒。
那麼……麵湯……手帕……血……喝……章杳突然覺得一個想法好像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開,他一下明白了章山十的用意!
於是乎,當小酒館里所有客人連同夥計都在盯著章杳,甚至已經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好像要幫他打抱不平時,章杳卻端起碗來,好像是捧著瓊漿玉液,毫不猶豫地咕咚咚喝了個底兒朝天!
「窮啊……」掌柜的不忘拍了小夥計一把,努努嘴道:「瞧見了沒有?人窮啊,就是志短,別說麵湯,給泔水也得喝!現在你知道我為啥讓你好好乾活兒了吧……」
掌柜的還有一番絮叨,只是章杳和章山十都沒有聽進去,兩人徑直出了門,臨走時還不忘在桌上拍下一塊大洋。
章杳是什麼人?不說有錢沒錢,族長與否,首先,他這人從小就不喝麵湯,但是在他眼中,他剛剛灌下去那碗根本就不是麵湯,還真說對了,對於他而言,那就是瓊漿玉液——當那血水在碗里暈染開來的時候,章杳突然想到了在那棱格勒地穴中發生的事情,當初文戚也是給他喝了碗血,說是章百手的血,且不說這中間的原理到底是什麼,但章杳清楚記得,自己當初就是在喝了那些血之後,就恢復了煉蠱的能力。
章杳在第一時間明白了章山十的意圖,他根本就是給自己續命來的!
但是,就在章杳想要感激涕零的時候,章山十卻突然停下腳步,一臉嚴肅地望著章杳。
「這不是章山十的血……」
「什麼?那是誰的……」
章杳本以為這是章山十偷偷幫自己留下的保護措施,他當時是以為,章山十或許覺得這血有用,所以用手帕浸染了一些,但是當章山十齣口否認后,章杳突然也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是啊……章山十當時他媽的根本就不在地穴里啊!而且,那血一下就暈染開了,顏色也很鮮艷,顯然不是保留了一個月後的顏色。
而章山十接下來的話,立刻給了章杳答案。
「你當時喝的,也不是章百手的血……」
此時此刻,如果章杳和阿彥能不計前嫌地一起喝一杯的話,他們一定會同仇敵愾地怒罵文戚的陰險,只不過他們不能。
而章山十也沒有跟著章杳一同回到齊家,他是個粗人,不會斯文含蓄地跟章杳雲山霧繞地遮遮掩掩,他直接將自己最初到現在的想法告訴了章杳。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人家說什麼我就信什麼?我早就知道當初下蠱讓我恢復人形的根本不是你,是文戚那個小王八蛋!他早就想到了要取代你,所以他給你喝的不是你爺爺的血,他就是想當你爺爺!」
章山十指著章杳的鼻子破口大罵了一通,奇怪的是,章杳竟然也沒脾氣,只能默默點頭。
所幸,章山十及時收斂,他最終嘆息一聲道:「凡事留個心眼兒,你想拿人家當兄弟,人家未必。多留一手,自己就多條活路,你瞧,現在我不是還在這兒么?我就是你的那條活路!」
章山十說著,輕描淡寫地在章杳背上拍了一把,就是這麼輕輕一把,卻讓章杳覺得整顆心都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