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星喇童
橫野下二雖然曾提出過願意幫中島菡子把戲份做足演到底,比如說,「我可以脅迫你去齊孤鴻家,到時候造成一種假象,我到時候順手放了你……」
「不用,」中島菡子說這話的時候,端起桌上的冷牛奶喝了一口,她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凍得渾身打顫,但說來奇怪,在喝了這口涼牛奶后,她突然鎮定下來,大概是因為認清了事實了吧——將來可能就沒有人會幫自己準備熱牛奶了,畢竟她已經不再是什麼中島家備受寵愛的小女兒,而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一個小女子,但中島菡子現在那鎮定又決絕的表情實在有些不合時宜,只聽她無比平靜地對橫野下二道:「我覺得您也該想想,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失敗的原因,先生之所以不肯合作,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處在一個對等的位置,如果你被人當成囚犯對待的話,你會願意合作嗎?所以,我也不想讓他們覺得我是被人塞過去的,如果我只是過去求救的,會不會更值得同情呢?您不出面,恐怕更不會讓他們產生敵意或者顧慮吧?」
橫野下二渾身一個激靈,在平靜之下,他覺得有些惱怒,甚至有些羞愧,起初他以為是因為中島菡子指出了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致命錯誤,但是仔細想想,他是無法相信對面這個小姑娘在此時竟然比自己還要鎮定!要知道,她才是剛剛看著家人們死掉的人,明明自己才是動手殺人的那位,可為什麼在她面前竟會感到如此恐懼!
「那你覺得……」橫野下二竭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者,說得直白一點兒,他希望自己盡量表現得夠平靜,至少好歹要趕上中島菡子的段位吧,他斜睨著中島菡子一眼,為了能讓中島菡子明白掌控權還在自己手上,故意擺出一副虛張聲勢的高高在上態度道:「你覺得你能處理好么?我不希望惹出什麼麻煩。」
「請您盡量信任我,」中島菡子稍稍遲疑一下,站起身來上前一步,別說,她這動作令橫野下二有點兒緊張,身子下意識往後靠了靠,緊跟著便看到中島菡子突然跪在橫野下二面前,他頓時一愣,隨即便見中島菡子臣服叩首,低聲道:「能處理的事情我會盡量自己處理,如果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還需要您慷慨相助。」
「那是自然……」橫野下二這才鬆了口氣,坦然地一擺手道:「這也是我分內的事情,你到時候便儘管說……」
但橫野下二沒想到,還不等他裝完風度,中島菡子便提出了需求,而且,橫野下二本以為眼下對中島菡子來說,最關鍵的肯定是安葬她的家人吧?但誰知橫野下二聽完中島菡子的請求后,還是不由得覺得自己的眼界太窄,甚至不如這個小姑娘識時務知大局……
天色將明的時候,橫野下二站在中島家大宅門口,他看到中島菡子淡然地走出大廳,只見她換上了一身睡衣,在飯廳門口脫掉一隻鞋子,又在大門口甩掉另外一隻,而後,只見她稍作醞釀,動著口型稍微嘗試幾次后,接連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叫,緊跟著頭也不迴向大路上衝去。
那天清晨,正如齊孤鴻和齊以打探來的消息那樣——有人看到中島菡子像發瘋了一樣在街頭狂奔,有好心的巡捕試圖攔住她,但都失敗了,中島菡子就是這樣一路衝進了齊孤鴻家中,而中島家被滅門的信息很快傳遍了整個軍部……
而從那之後直到火車站送別時,這中間發生的事情都在齊孤鴻眼中,沒有其他的版本,再次也不做複述,不過倒是要講講那天火車站裡,自齊孤鴻暈倒后發生的事情,而且,還要從亡蟲族的角度講起。
亡蟲族中有個英俊的少年,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清秀俊朗,更是深知麵皮好看到底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便利,他好像天生就擅長利用這副皮囊來讓女人幫他做事,並且屢試不爽,雖然族人中也有嫉妒的人竊竊私語指責他全靠女人,他嘴上不做辯駁,心中卻是一直想找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而後,他們族人在汝屠的率領下來到上海,受到日本人熱情而慷慨的接待,直至此時,這個少年都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發揮能力的機會,直到族人中開始有人背地裡指責汝屠被齊孤鴻這個男人勾了魂兒,不但忘了他們這一行乃是被日本人所雇傭而來,甚至忘了他們這些族人……少年並不關心族人們內心的不滿,他只是在意前半句,並因此暗暗竊喜——所有人不是說他只是靠麵皮混日子么?沒想到啊,原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族長眼下不就因為一個男人神魂顛倒了么?而現在,就是他這個靠臉吃飯的傢伙證明實力的機會啦!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簡單,少年利用了一名女子去偷了齊孤鴻的蠱,打算獻給日本人,從而受到重用,但他萬沒想到這事情居然被汝屠給識破了,而他也因此受到懲罰……要知道,他星喇童可是被譽為亡蟲族中如星辰般耀眼的美男子,可汝屠竟然毀了他的臉!
在這件事情之後,星喇童不但被毀了容,數日來都不敢照鏡子,甚至連碰都不敢再碰下自己的臉,而且他也受到了族人的排擠和孤立,族人中不論男女,竟然都沒有人再願意接近他……
但是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禍兮福相依啊,就在星喇童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失去希望的時候,日本人卻突然來找他了。
星喇童在族人中位置不高,親自見到日本人的機會也少得可憐,但他清楚記得他們來到上海第一天的時候,這個叫橫野下二的傢伙曾出現在宴席上,而且還是上座。
「您找我?」星喇童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兩次差點兒咬到舌頭,結結巴巴而又欣喜若狂道:「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是我能做的!請說吧!只要我可以!」
星喇童倒是想和橫野下二多說兩句,以表忠心,無奈他既聽不懂日語,而且其實連他自己的漢話也說得很是奇怪,兩人雞同鴨講地比劃了一陣后,橫野下二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摸出一把槍來拍在星喇童面前。
「那麼……就是……四天之後,在火車站?讓我最好多帶一些黨羽?可是……」
星喇童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對橫野下二表示自己的為難和忠誠,他想的是,雖然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恐怕很難召集到太多的族人,但是他願意儘力一試,而且就算沒有太多人的話他也願意拚死去完成橫野下二的任務……
只不過還不等星喇童想好該用怎樣的手勢才能盡量表示自己的意思,對面的橫野下二就已經將一隻袋子拍在他面前。
那聲音……渾厚而深沉,是銀元特有的悅耳聲響,星喇童無法掩飾自己的驚喜,好像只猴子似的猛地伸手一把搶過袋子解開繩子便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桌上。
不是銀元。
是金子。
那些閃亮亮黃燦燦的東西,就好像是暢通無阻的通行證,從當日齊孤鴻、齊以、汝屠和中島菡子在火車站被圍困的情況便可一窺接下來的事情是如何順利。
星喇童當時接到的命令是,不計代價也要將他們留下來,橫野下二說得很清楚,哪怕是留下屍體——最關鍵的是那兩個男人,只要能留下其中一個就行,哪怕為了威懾他們而打死其中一個,都不重要;而那些跟隨星喇童的人唯一也是最後一條前提,是不能傷害汝屠的性命。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星喇童的想象,他不禁仰天感慨,這些城市裡的傢伙為什麼滿口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