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噩夢一場終是空
「沒有人能再傷害我!」
齊孤鴻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又或者僅僅只是一個想法,但這個念頭絕對出現過,而後呢,這諾言似乎也並未履行,世界就是這樣殘忍,該傷害他的仍在傷害,想要躲避的也仍未能躲避,但是,齊孤鴻對於那些傷害卻產生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人想要變強,就要接受各種各樣的傷害,畢竟,「變強」本身就是一種脫胎換骨的改變,沒有什麼事情是能輕而易舉便達成的,路途中的所有阻礙,是抵達彼岸時必須踩過的荊棘,也是榮耀加身時最炫目的徽章。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齊孤鴻倒是對什麼所謂的「傷害」不再抵觸也不再抱有敵意,反倒甚至湧現出了一種享受的感覺,該怎麼說呢……甘之若飴?
雖然並沒有真的死一遭,但當齊孤鴻重新站在陸地上的時候,他心中的確湧出了這樣的感覺,也似乎真正理解了人生的含義——原來有些事情真的是要在死一次之後才能明白的,而那些之前沒能明白的道理,就需要多死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之後才能懂。
就像現在,齊孤鴻再度望著之前那些圍攻他的先輩們,他恍然想到自己剛跳入水中的 時候還在計劃著只要他能再上岸,一定要小心行事,哪怕夾著尾巴如過街老鼠般,至少也要逃出去,但現在的齊孤鴻反倒不這樣想了。
如果不知道下一秒什麼時候就會死的話,還真是要先盡興!
儘管齊孤鴻從未意識到,但在他尚未察覺的時候,其實他的想法已經和唐鬼無比相似,此時此刻的他們兩個終於可以算是經歷過了相同的生死磨難,可現在的齊孤鴻卻已經不再追求自己是否能理解唐鬼——到這時候他也終於跟唐鬼更像了——他只想過好自己的人生。
於是乎,就在齊孤鴻這樣想著的時候,當一位先輩對著齊孤鴻張牙舞爪迎面而來的時候,齊孤鴻不假思索揮手直奔它便劈砍下去,他到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竟捏著一根腿骨,他甚至都想不起來這根骨頭是從哪兒來的,想來想去大概是在水裡掙扎時從先輩身上拆下來的吧……反正都不重要了。
齊孤鴻猛地一腿骨掄下去時,那位先輩身子搖晃一下便摔在地上,那身子好像翻蓋兒的王八一樣,努力使勁兒半天還是爬不起來,最終雙手雙腳的關節反轉著,身體才終於撐起來,但肚皮朝天四腳朝地,那全然不是人能所為的姿勢看起來詭異,同時也讓齊孤鴻替它覺得可悲,顯然,真是已經失去了為人的尊嚴。
後面的先輩們接連衝上前來,而齊孤鴻不假思索一路橫衝直撞便去,在這一過程中,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身上究竟劃出多少傷口,疼痛是一直襲來毫無間斷的,而在一兩秒之後就會變得麻木起來,他的身體在一寸一寸一塊一塊地失去知覺,不再受他自己控制,都說因果相報,齊孤鴻從沒想過原來同一具軀體也會遵循這樣的原則,這副以前幫他完成所有事情的身體,現在成了他最大的累贅,或許說,身體和靈魂本來就不是一體的……
在齊孤鴻的記憶中,他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天地的旋轉,無限逼近的黃土,和無限遠離的蒼天。
自己是怎麼看到天的來著?是怎麼出來的……
一片混沌的虛空中,這個問題好像一塊巨石懸在齊孤鴻的腳下將他重新拽到地面上,所有的思緒好像一下有了根兒,齊孤鴻恍然清醒過來。
木刻畫,清晰在前,大概有一米多遠,雖然看不清楚,但至少是真實的,齊孤鴻猛地睜開眼睛,頓時覺得之前的虛空也一下被驅散,整個人好像突然從水下掙脫出來,又好像是兩世為人再次活過來了一般,他使勁兒眨了眨眼睛,這次已經能感覺到眼屎的存在,他想揉揉眼睛,卻覺得身子好像木頭一樣不聽使喚。
好在身邊響起一個聲音,緊跟著有人遞過來什麼東西送到他的嘴邊,當第一口水流順著胸口滾下去的時候,齊孤鴻覺得整個身體好像電路一樣——拉下電燈開關,然後看不見的電流順著電線遊走,點亮了所有黑暗和虛無,他的身體也再次恢復意識。
是終於回來了。
所有觸覺、嗅覺和聽覺也再度蘇醒,齊孤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唐鬼的聲音。
「燙不燙?」
齊孤鴻想說話,但是準備好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一陣含混的嗚咽。
「唔寨辣……」
我在那兒?
問過這個問題之後,齊孤鴻竟覺得有點兒惱怒,自己在哪兒?這問題不是明白的么?在這種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偏要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愚蠢!
可齊孤鴻沒有對自己發怒,和以往不同,他再也不想斥責自己了,好像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齊孤鴻學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自己的可貴。
反思起來,齊孤鴻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有些可笑,他謙卑、儒雅、斯文又內斂,不管因為任何原因吧,或者是希望別人都開心,說白了也就是習慣於討好別人,又或者,雖然別人從沒說過,但其實他自己知道,那可能就是怯懦,他就是不敢和別人作對,或許是因為害怕和別人發生肢體衝突,說難聽點兒就是怕挨打,又或者是害怕接下來的人際關係難以面對吧……
總而言之反正不管那種恐懼到底是因為什麼,但是經歷這一次什麼都能豁出去的過程后,齊孤鴻反倒對破壞產生了一種極度的渴望,而在這種畸形的渴望源頭,他想要的,反倒變得簡單多了。
我們每天都在努力抗爭,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好像每個人都寄希望於忍辱偷生之後的暢快,可誰知道那暢快到底能不能來臨呢?齊孤鴻回想自己的過往,他恍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早就已經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幫助並解救身邊的所有人,如果到頭來註定自己也是要死的,他是不是能有一天為自己而活?因此齊孤鴻甚至對死產生了莫名的渴望……
就讓我明天就死吧,馬上就死,以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就讓我現在這一刻這一秒為自己而活,我將不再指責自己、懷疑自己,我將比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愛我自己、更相信我自己,我將成為這世界上唯一能接受並寬容我自己的人……
不過只是一碗水的時間,齊孤鴻的思緒卻好像飄忽在數年之中,如果不是唐鬼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活在哪一年。
「你說什麼?」
「你還好吧?」唐鬼看起來好像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他強忍下慍怒,盡量耐心地對著齊孤鴻道:「早說了不讓你去,要不然的話也不至於這樣。」
「怎樣?」
齊孤鴻坦然淡定地望向唐鬼,他倒是期待著唐鬼說出他經歷了什麼,他需要一個契機,他想告訴唐鬼這一路自己是多麼不容易才能活下來,然而……
接下來的事實,卻好像和齊孤鴻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你說怎樣?我找到你的時候你都在水裡泡了兩天了……」
哦,泡了兩天確實有可能。
「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連河都過不去,還要往裡面沖!」
河都過不去?
「早給你說了,蠱沒了還能再煉,你說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是為什麼?你他娘的發燒燒了足有六天了,我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好我就拿你攤雞蛋!你不替你自己想想也好歹替我們想想!本來什麼事兒都沒有,你要是覺得金玢偷了你的蠱,你不高興就直說啊,什麼都不說就往山裡跑往河裡扎,你倒是不想你自己,你想想我們的臉往哪兒放?外面還那麼多老百姓看著呢!」
齊孤鴻越來越聽不懂唐鬼的話,他強迫自己耐著性子聽他抱怨完,依著唐鬼的說法——
齊孤鴻本來在外面施粥,然後突然一瞬間好像瘋了一樣衝進院子對著他們大喊大叫人,緊跟著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齊孤鴻便突然衝出齊家大宅,然後直奔河水裡便去了……
「你瞧瞧你!你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們說……」
當唐鬼絮絮叨叨的時候,齊孤鴻已經一個猛地翻身爬起來。
就算他們沒看到鎮宅蠱出現,就算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山崖下的河水中發生了什麼,可自己身上的傷痕!那些傷痕都是被蠱蟲的獠牙劃出來的,這些總算是證據吧……
齊孤鴻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左右手開弓撩開自己的衣袖。
「你看……」
不等齊孤鴻說完,他自己已經啞然無聲再也說不下去。
什麼都沒有,那些因蠱蟲留下的傷痕……全都沒有。
一切,就像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