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便於不義
「你他娘的,當自己超脫了?」
唐鬼沒好氣地啐了一口,冷眼望著齊孤鴻,說來奇怪,明明他是打人的人,卻好像比齊孤鴻還生氣,而那齊孤鴻本來是挨打的,此時不但不怒,反倒是一臉祥和地望著唐鬼。
「你幹嘛都行……」
「別他媽以為你還在做夢!」
唐鬼受夠了,他已經受夠了這段時間以來齊孤鴻的悲觀論調,而讓他最無法忍受的是,齊孤鴻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活著,他起初還會時時刻刻揪著唐鬼,問他是不是在做夢,後來乾脆認定了自己就是在做夢,不管唐鬼說什麼,他都以「夢幻」為由,一言概之。
「如果你覺得你還是在做夢,你覺得這些人在受苦,也是你夢裡的事兒……」唐鬼深吸了口氣,情緒太激動,以至於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他怒視著齊孤鴻道:「你真特么的……讓我受夠了!就算是做夢,你在夢裡就能看著他們受苦,看得這麼安詳,這麼特么的置之不理?你以為做夢就可以沒人性了?」
「夢……講人性嗎?我想講人性,它講嗎?我是想抗爭,但是我累了,反正抗爭那麼久,最後還是回到頭來,有什麼意義呢?本身就是沒結果的事情,你就不能讓我歇一下么?」
「我只知道,有人性的人,在夢裡也會疼!」
兩人怒視著對方,一時間爭執不下,唐鬼想不明白齊孤鴻怎麼就能這麼理直氣壯拿個「夢」就來解釋一切了,而齊孤鴻更是覺得冤枉,他是真的累了,之前在那地底下他九死一生拼勁全力,到頭來卻得知其實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實在是替自己的努力抱委屈。
許久的沉默間,兩人雖然一言不發,但那陣沉默中彷彿已經道盡了所有該說不該說、能懂不能懂的話。
「行,行,」唐鬼咬著牙指著齊孤鴻的鼻子,「那就祝您這春秋大夢做得愉快!咱倒是瞧瞧誰的良心會疼!」
這天晚上,齊孤鴻在多日的安眠后,反常地失眠了,許是最近睡得太多,他睜著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直到後院響起門徒做飯的聲音時,他才昏昏沉沉睡下。
而就在齊孤鴻剛墜入夢鄉時,唐鬼正掐著腰在後院里發號施令。
「乾糧要多帶!你小子他娘的害怕命太短吃不完怎麼著?」
「雞!雞都圈好了!一天給她熬一隻,回來我要是瞧著人瘦了,砸斷你的腿!對了,平日里別讓她亂出門走動,爬高下低的,不顧著自己還不顧著肚子!」
「偏房那幾個,能吃飽就行了,一個個的主子脾氣,都不是主子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給他們多留點兒乾糧,那個面,算了,白面給他們留下……」
唐鬼嘴上扯著大嗓門罵罵咧咧,實際上卻比誰都細緻,從前院到後院,整個齊家地圖在他腦袋裡過了一遍,確定沒有怠慢下任何一位后,他帶著自己的山匪弟兄和從齊家挑選出的幾個過命的門徒后,浩浩蕩蕩離開了千古鎮。
「咱們這一路,為的不是別的,我跟你們說清楚了,」山路上,唐鬼一直吆喝著號子,此時聲音都有些啞了,略顯疲憊地對著眾人道:「不管是唐家人還是齊家人,你們都聽好了,老子做事兒從不避諱,什麼都跟你們講明白,這一趟為的不是別的,是齊家的名號,到時候要怎麼做,你們自己心裡掂量著!」
沒有人回應,但唐鬼的話卻好像一記沉重的接力棒,沉甸甸地落在他們手裡,肩頭的擔子彷彿沉重了一些,心裡的力氣卻也因此鼓脹滿溢開來。
金源鎮是方圓百里的重鎮,不光是千古鎮,可以說在十里八鄉中,都是個格外重要的存在,不管是齊家門徒還是唐鬼手下那些土匪,對這裡都無比熟悉,而他們對待這裡的態度也與在上海不太一樣,以至於當他們在這裡遇到日本人時,眾人心中的感受也有些微妙——畢竟是在自家門口,日本人雖然是金主,但那趾高氣昂的態度也不免令他們不爽。
「聽好了,咱們是辦事兒來的!」
好在有唐鬼這麼一句囑咐,雖然日本人吆五喝六,眾人也算是強忍了下來,他們在日本人的安排下,一個個帶著發配的裝備上了大卡車,踏著顛簸的土路便直奔山裡去了。
這方向是往千古鎮去的,但是在距離千古鎮還有十幾里的地方調轉方向,去了另外一個岔路口,途中,有齊家門徒湊到唐鬼身邊低聲發表疑惑——之前說修鐵路是要經過千古鎮的,他們也曾聽千古鎮上的百姓說起過鐵路的具體位置,可他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似乎和口耳相傳的鐵路路線不大一樣。
「不一樣?」唐鬼此時叼著根稻草,心裡雖然仍在擔心齊孤鴻和彌光,此時聽到這話卻還是裝作一臉滿不在乎的坦然,畢竟,他現在是這些人的主心骨,誰都可以亂,唯獨他不行,就看他擺出一臉混不吝的樣子,一撇嘴道:「不一樣就對了!要真是沒事兒的話,這趟算咱們白來!」
等唐鬼和門徒們好像鴨子般被趕下車時,夜色已經晚了,數個帳篷連成一片,在山腳下的樹林中半遮半掩,站在隊伍最後方的翻譯來跟唐鬼等人打了招呼。
「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家就住那邊幾個帳篷,你們看看床鋪夠不夠,不夠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再想辦法。」
這孩子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斯斯文文帶個眼鏡,想來是在日本留過學,如今回來直接進了日本人的株式會社,他對唐鬼自我介紹說叫他小唐就行了。
「啊?」唐鬼有些不相信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小唐?」
「我叫唐太拙,」小年輕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髮一笑道:「我二爺覺得我們家人都太笨,所以給我起名叫唐太拙,希望我時時刻刻記得自己笨,千萬要學的聰明點兒。」
唐鬼一時間沒說話,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唐姓本家,以前的時候,他每次遇到姓唐的人,都會有點兒緊張,生怕是來追殺他的,但是此時看到這唐太拙時,不知為何,唐鬼突然想到齊孤鴻,若是前兩年的齊孤鴻,斯斯文文一腦門子書生氣,估計看起來也是這個樣子,唐鬼沒有再追問什麼,反正自他斬斷祖宗們血脈的那一刻起,唐家的名號就已經不會再令他感到恐懼,此時只是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唐太拙。
「好,小唐,小唐,那就承蒙您關照了!」
唐太拙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唐鬼都一一應承回去了,他擺脫唐太拙后,率領眾人來到那幾座帳篷前面。
說實話,唐鬼的感覺不太好,就從他掀開那帳篷簾的瞬間,唐鬼便聞到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味道。
灰塵?不,如果僅僅只是灰塵,還不至於如此,唐鬼眯著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中打量著帳篷里擺放的物件兒,那些破茬兒的土碗、露棉絮的被褥,很顯然是之前那些千古鎮人留下的東西,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聞到的是死人特有的氣息——人雖然不是在這兒死的,但是他們死在外面再沒有回來,剩下的這些物品對主人有著特殊的執念,以至於那些執念化作了現在那股子難聞的味道。
而最讓唐鬼感到不滿的是,他覺得那些日本人壓根兒沒把他們當成人。
「行吧,凡事講道理,你不仁,那正好方便我理直氣壯地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