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離魂(1)
從西廂到裴皓那裏去的路並不長。
隻是昨天上半夜大雪,即使有著遮雪的遊廊屋頂,卻還是被疾風將大雪吹了進來,鋪得地上雪白一片。雖然早上一早就出了太陽,但也沒能融掉半分白雪。
前一天還下過雨,這會兒壓在雪底,都已經成了冰……走上去微微有些打滑。
嶽寧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踏得極穩。
先前就已經是已時三刻,此刻她一番梳洗之後,更是要晚。府裏的仆人起得極早,這抄手遊廊上是不允許有積雪的。
更何況上了凍的路,讓貴人們如何行走?
若是滑倒了,發賣出府都是輕的。亂杖打死也有可能。
怎麽可能此刻還是動都未動的樣子,連一個腳印也沒有?
嶽寧扯出一抹冷笑。
隻怕又是池秋的主意。
真是……單就“嶽寧”這一個名字,就讓她憤恨至此。連帶著如此針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自己對她的影響,可真是深刻久遠。
不過因著路實在不遠,即使這樣慢慢的走,也不一會就到了。
東霞輕巧地停了下來,伸手敲了敲房門。
半晌,裏麵傳來發悶的鈴聲,東霞聽到這鈴聲,便恭敬地彎了彎腰,低聲道:“請姑娘進去罷。”
嶽寧想到昨日瞧見的裴皓,想來他真的已經病入膏肓,連高聲語也不能,隻能依賴了這鈴聲。再聯係到東霞的反應,恐怕這已經不是一日。
想到裴皓的悲慘日子,她隻覺得心底似乎舒服了些。
似乎是莫問之前說過的那句話:“知道你過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她向著東霞點了點頭,伸手推了門。
朱紅的大門緩緩洞開,露出暗沉的房間。裏麵一如昨日,傳來濃厚的藥味兒。今日的藥味兒倒與昨日有稍許不同,不是濃重的苦,而是帶了一抹淡淡的酸。
嶽寧的鼻子動了動,聞到這抹酸味兒時,不由得愣了愣神。
她還深刻地記得,自己那時候……墜崖之前,喝的藥,也是帶了淡淡的酸。聞著是五味子的味道。
那五味子多用於氣虛津傷,體倦多汗,短氣心悸;肺氣不足或肺腎兩虛所致的喘咳,或喘咳日久,肺氣耗傷;心陰不足,心悸怔忡,失眠健忘;腎氣不固,遺精,尿頻,或脾腎兩虛,久瀉不止。
現下聞著藥湯味道不同,肯定是換了藥的。
想來這藥……是莫問換的。
王府用藥,輕易不換,這回請來莫問,本就是為了給裴皓問診。如今……他用了五味子,其它的藥她細細辯來,不過是些溫補吊命的藥,與之前那些太醫開的解毒清心的全然不同。
似乎有人參、門麥冬。
是生脈散。
《內外傷辨惑論》中記載:以人參益氣生津,五味子益氣生津、斂肺止汗,麥門冬養陰生津。用於氣陰不足,體倦自汗,短氣懶言,口渴咽幹,脈虛無力;或久咳傷肺,氣陰兩傷,幹咳短氣,自汗。
看來莫問確定了是火雲蠱之後,便暫時給他吊了命。
後麵要如何治,不知道莫問有沒有法子。
她心裏思量著,竟不自覺地轉到了內間。
這屋子以前實在是走得太過於熟悉,閉著眼睛她也不會絆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望上了裴皓的雙眼。
他雖然已如枯骨,卻同昨日有所不同。
應該是讓人打理過了,頭發此刻整齊地紮在腦後,脖頸以下的部分仍舊是蓋了錦被,臉上的胡子卻也已經刮過,整個人顯得幹淨許多。
此刻他望著嶽寧,唇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聲音也顯得很是溫柔:“嶽姑娘。”
嶽寧以為自己會有點恍惚,他這個聲音,這樣的語調,這樣的語氣……與當年初見的時候,實在是太像。
可是她沒有。
她隻是站在那裏,微微福身行了個禮:“見過王爺。不知王爺召我前來,所謂何事?”她眼波流轉,環顧自周,她原以為裴皓請了自己和莫問兩人,不料進得房才看到,整個屋子裏隻有她和裴皓兩人。
她微微擰了眉,卻也沒作聲。
“令師今天一早,便已經來過了。”裴皓像是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麽,不緊不慢地開口,稍作停頓,又接著往下說,“姑娘方才的神情,倒與本王一位舊識極是相似。”
他緊緊盯了嶽寧,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如今,嶽寧總算知道了當初莫問不願意她還叫這個名字的緣故。
那些原本同嶽寧有過牽扯的人,無論是愛她的人,還是恨她的人,亦或隻是知道她的人,聽到這個名字都會有所聯想。
不過疑心她是本人的,倒也沒有。
畢竟莫問幫她整張臉都換了,可總歸會疑心她同嶽寧有著什麽幹係。
特別是那種心中有鬼的人,做了虧心事,總怕鬼敲門。
如今可不是麽……
這個府裏,人人都懷疑她和嶽寧有著莫大的幹係……特別是莫問這樣敏感的身份……皇家的人她是知道的,誰都不信,誰都疑心。
都以為別人對那張椅子特別有興趣,所以,跟在莫問身邊的嶽寧,也成了別有用心的人物。
嶽寧將雙眉舒展開來,卻不去接他的話頭,隻道:“家師既然已經來過,王爺再召我來,倒也沒有必要。”
她往後退了一步,剛準備告辭,卻聽裴皓又開了口。
“嶽姑娘,”他微眯了雙眼,“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禮行得很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