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陰沉木（1）
見過陳曦，莫問便又帶了她出去。
這次前來，他並沒有交待什麽，似乎隻是帶嶽寧認個路而已。不過出了密室，兩人也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那“李記”尋了個雅間坐了，點了小二先前推薦的帶魚和海膽。
帶魚嶽寧以前倒是經常吃，海膽卻沒有吃過。
那端上來的盤子裏放著一層厚厚的冰，雖然這樣的季節冰不少見，但作盛器的盤子卻是極貴重的玻璃。透明透亮，切得極美，每個角度都折射出美麗的光芒。
冰上放著一個像是雜草堆成的鳥窩，又像是被挖開的刺蝟。全是尖刺，有的中間挖開了個洞，放了片碧油油的葉子。
那葉子上麵放著的，便是海膽。用羹匙挖出殼內狀似橘子瓣黃色的海膽卵，去掉內髒，濃濃的土黃色，黏稠的質感，像是剛從魚身體裏取出的魚籽。
邊上放了一小碟醬油，還有一抹淡綠色的東西。
“東洋傳來的吃法兒。”莫問取了筷箸，將那淡綠色的東西撥進醬油化開，“這叫芥末。吃的時候慢點兒，會嗆鼻子。”
嶽寧眉頭緊皺，也不去拿筷箸：“這是……吃生的？”
莫問點頭：“冬天能有新鮮的海膽，卻是不易。東洋人雖然品性極差，不過這生食一道上，卻也有見解。你試試看。”
見他說的正經，嶽寧便取了銀箸，輕夾了一塊。學著莫問的樣子，沾了他調好的芥末醬油，緩緩送進嘴裏。
那滋味……
嶽寧險些惡心得吐出來。
一股……說不出來的惡心味道。很滑，很嫩。但是在口腔中化開的時候，卻帶了一股……糞味兒。
她強忍住胃中的陣陣翻騰，拿起邊上的燒酒猛灌了一口。
火辣辣的口感立刻代替了剛才的味道，她咳了一下，卻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再抬頭看莫問，他卻是滿臉的笑意，想來就是等著看她笑話的。
這幾年他總是這樣，在外人麵前冷漠如麵癱。兩人獨處的時候，卻處處以“折磨”自己為樂。嶽寧咬了牙，恨恨地瞪過去。
“這東西很多人吃不慣，我也是吃了好幾次，才習慣了。不過習慣以後，倒也覺得挺美味的。”似乎覺察到了她的怒意，莫問舉箸幫她夾了塊帶魚，解釋道。
嶽寧低頭，這帶魚是清蒸的。雪白的魚身上灑了幾點紅椒和青蔥，賣相比方才的海膽好了許多，又是熟食。她輕輕挑了刺，夾了塊肉送入口中。
與方才的惡心完全不同，這魚極新鮮，蒸得也到位，火候掌握得極好，入口鹹香，也不失新鮮海味兒的鮮甜。
她不由得胃口大開，一早沒吃飯的饑餓感覺在此刻格外明顯。筷箸飛快跳動，不多時，半盤魚便入了她的五髒廟。
喝上一杯店家送上的青梅茶之後，嶽寧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看來人饑餓的時候，果然比較容易壞了情緒。
“我三日後，便會啟程離開。”莫問等她放了筷箸，才緩緩開口，“王府中對你有惡意的人太多……你要小心。若實在應付不來，就回穀裏去。開了機關，倒也不怕有人來尋。”
嶽寧搖頭：“我不會有事。他們還指著我給裴皓吊命，又怎麽敢對我下手。”
“對你下手，不過是為了逼迫我。”莫問眯了眯眼睛，狹長的鳳眼中有精光閃過，“我倒是有些好奇，這池氏看上去極是心急……倒是為了什麽。照說裴皓病了這麽久，她應該已經習慣了。”
是啊。
即便裴皓死了，她依律發回母家，卻也還是享王妃爵位的。
依照池家的權勢，再嫁、不嫁，她的日子都不會難過。
難道是真愛？
想到“真愛”這兩個字，嶽寧險些笑出聲來，她又輕啜了一口青梅茶，緩緩道：“無論是什麽理由，都也無所謂。反正這事你脫不得幹係……”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那玉蟬，頓了一下，又道，“你也給我服過青凝丸，服過後，百毒不沾身。我怕什麽？”
“你不怕……火雲蠱？”莫問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怕。”嶽寧點頭，“不過那蠱你不是說了，極為珍貴。怕是我這樣的身份，還不足以讓人給下了火雲蠱。若是尋常的……你若連火雲蠱都解得開，尋常的又算得了什麽。”
莫問臉上的表情變幻，好半天才歎了口氣：“你有的時候，也不是那樣的笨。”語氣中竟然有一絲他自己都沒能發現的寵溺，卻讓嶽寧有些發愣。
心頭仍舊有著淡淡地歡喜。
“我給你服的青凝丸並非普通的東西，裏麵還摻了些火雲蠱蟲的屍粉。你服了這個，體內便有火雲蠱的氣味兒。再有其它的火雲蠱，便會以為你已經有了宿主，不會再入。普通的蠱蟲更會懼怕，再不敢接近你。”莫問給她解釋清楚後站了起來，“走罷。回去了。”
嶽寧點了點頭，又跟在他的後麵緩緩出了門。
一直到出了門，她才想起件事，不由得喚了莫問一聲。
莫問回頭，見她神色中有絲緊張，不由也挑了眉，壓低了聲音：“怎麽？”
嶽寧回頭盯著店鋪看了好幾眼，上前拉了莫問的手，一直往前走了挺遠，有些看不清店鋪的時候才再度開口：“我們……剛才沒有結帳！！”
莫問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聲：“不用緊張，這店子……”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了話，一把將嶽寧拉到身側，快走幾步，將身體掩在邊上的一個小攤後麵。
那攤主倒也無謂，隻是奇怪地看了兩人一眼，又低頭繼續包著餛飩。
嶽寧疑惑，目光隨著莫問的視線看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貨船的邊上，站著一個人。那人裹了厚厚的披風，像是怕極了風寒，頭上還帶了頂紗帽，此刻紗帽上的紗倒是掀了上去，露出一張讓她極為熟悉的臉龐來。
裴皓。
嶽寧一驚，突然想到早上在裴皓房間看到的他……莫非，不是自己眼花？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他身後。
有影子。
也不是離魂。
真真切切的，是裴皓。
他此刻正和身邊的一名粉衣女子說著什麽，目光卻緊緊盯了前方的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