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交鋒（2）
這幾樣點心都偏甜，吃多了會覺得膩，所以一般都會配上微苦的香茶來佐食。六安瓜片、高山烏龍都是佳品。
不過今天的茶倒不是這兩種，而是金陵的明前雨花。
此茶產於金陵城中華門外的雨花台而得名。金陵城山、水、城、林相映成趣，景色壯麗秀美，著名的雨花台原稱“聚寶山”，相傳梁武帝時，雲光法師在此講經，天降寶花，因此得名“雨花台”。
此茶外形圓綠，外形似鬆針，細緊圓直，茶葉表麵附著一層淡淡的白毫。沸水衝泡開，那茶色碧綠而清澈，香氣清雅，滋味醇厚，回味甘甜，解膩效果極佳。
白色的象牙筷箸夾起一塊芙蓉蓮花糕，蓮花造型的點心極盡精美，裏麵摻了淺粉色的蜜桃粉，桃粉是夏日時挑最好的蜜桃，榨了汁，又用特別的方法曬幹成粉，存在罐子裏，用蠟密封了儲存備用。
因為是現蒸出來的，所以這會兒芙蓉蓮花糕還是熱的，打開蓋子後，糕點上立刻逸出一抹白色的熱氣，空氣中頓時夾雜著淡淡的水蜜桃香氣，似乎一下子把人帶回炎炎夏日。
舉箸輕提，蓮花微墜，將落未落。
嶽寧心中百味陳雜，似乎在這一瞬間，回到當年。
糕點入口即化，裏麵的蜂蜜在糕點被咬開的一瞬間化入唇齒之間，泌人心肺。她的心似乎也在這一刻柔軟起來。
萬般感慨化成長長地歎息，泯滅在唇齒間。
“嶽姑娘。”東霞手中的梳子在她的黑發間滑過，一下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您，我就覺得格外的親切。”
嶽寧沒有應她，又夾了塊綠豆麻油酥。豆酥極美味，入口即化。麻油與綠豆的質地充分混合後有著特殊的香氣，化開的糕點在口中似絲般輕滑，每一分都讓人覺得是莫大的享受。一口豆酥下去，再飲上一口明前雨花，茶湯的清洌將豆酥的甜膩化開，讓人覺得格外舒服。
她半眯了眼睛，回味無窮。
東霞放了手上的梳子，跪坐到她的麵前，又為她倒上杯清茶。碧色的茶湯在白瓷茶盅裏微微晃動，像是上好的翡翠，美麗不可方物。
“姑娘方才閉眼睛的時候，同我家小姐的神情很像。”東霞滿臉倦色，像是累了很久，“奴婢今天偕越了，想同姑娘說說話兒。”
嶽寧擱了筷箸，抬頭看她，眼神清澈如水。
東霞看著她的眼睛，一瞬間似乎有些失神。片刻才收回目光，低了頭，又幫她夾上一塊點心。似乎借這個動作來掩示自己的不安。
屋外起了風。
呼嘯著從回廊中穿過，卷起枝頭餘下的幾片殘葉，打著轉兒從地麵掃過。風從磚縫中穿過，撞擊著門窗，聲音嗚咽幽長，卻顯得點著燈的屋內格外溫暖。
東霞的目光有些迷茫，聲音也低沉下來：“府裏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不管是以前小姐帶過來的人，還是現在池氏的人……大抵都說我背主。能背一主，就能背二主。”她露出一抹苦笑，“任誰看來，我都是背主之人。隻是……”
她講到這裏，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起身往窗前去。推了窗，探頭出去查看了一番，似乎並沒有什麽異狀，她才又關好窗，坐了回來。
“我家小姐生前便已經過得很是悲慘，若非我時常做些繡活兒，恐怕小姐早就餓死了。他們送來的飯菜都是餿的，根本不能吃。”雖然說得內容很是淒慘，但是東霞的神色卻看著很平靜，似乎在說別人的事情，“小姐去世之後，我便投靠了池氏。小姐死的蹊蹺，我若不保全自己，又如何查出小姐離世的真相？”
嶽寧抬眼看了看她，捧起茶杯，聲音輕柔：“你說的可是先王妃嶽氏？”
東霞很明顯沒有想到她問得這麽直白，愣了一下，然後點頭：“正是。奴婢是先王妃的家生奴婢，自小就跟著小姐。”
她又看了嶽寧一眼，長歎了口氣：“嶽姑娘應該知曉，我家小姐的閨名同您一樣，單名一個‘寧’字。或許是因為這個，我見到您的時候，總覺得格外親切。”她神色中略帶了歉意，“奴婢給您說這些，並不是想給您添麻煩，隻是這些話在心底憋得久了，悶得慌。況且……”
她有些猶豫的樣子。
嶽寧輕笑，況且什麽？況且自己是外人，想來不會在府裏待久。何況自己和池秋交惡，定然不會將這些話告訴池秋？
亦或者，是因為自己“中了火雲蠱”，命不久矣？
更可能，是池秋派她來說這些話。若是池秋懷疑她，派東霞來套話，自是再好不過。
她心底如此想，卻什麽也沒說，隻低頭輕嗅那淡雅的茶香，小口小口地喝著。
若是以前的自己，恐怕第一時間就信了東霞。隻可惜……這些年裴皓給她上了一課，任何人都不可信，除了自己。
隻不過……嶽寧的腦海裏浮現莫問的臉龐。
現下自己唯一相信的，隻有莫問。
即便他……是利用自己，欺騙自己，也沒甚麽關係。
她的命都是莫問救的，如果沒有莫問，此刻早已沒有嶽寧。
最不濟便是將命還了他……又哪裏還有什麽不能信的。
見她久不言語，東霞便起了身，再度站到她身後，取了條淺紫的絲帶，為她將披散在腦後的頭發鬆鬆束住。又從一邊的衣櫃裏取出一套銀鼠繡球花的小襖給她披上：“嶽姑娘，您的頭發已經有七成幹了，您可要就寢？”
嶽寧擺了擺手，她此刻心神有些蕩漾，又哪裏睡得著。
披了衣服，讓東霞將燭火挑亮些，她從箱籠裏取了本醫術，坐在燈下緩緩讀去。
若要靜心，當屬讀書第一。
浸沒在書文之中，不多時，紛雜的思緒便回歸平靜。
屋外風聲漸小，殘葉也早被風卷著飛離。若得月色，便是映月殘枝。可惜天幕黝黑，隻覺得陰冷無比。
不知不覺中夜已深，寂寞無聲。
隻得遠處偶爾傳來烏鴉的幾聲淒厲喊叫，卻也在片刻後恢複安寧。
一切都在夜色中顯得那樣沉穩。
如同她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