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再見莫問
看到毒針被攔下,那個“裴皓”長長歎了口氣,剛想說什麽,卻不知道為何,突然轉了身,速度極快。
跑了。
嶽寧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來,不遠處的“李記”,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
站在她左側的陳曦麵無表情地看著那火焰,眼底泛起淡淡地紅血絲。
拓拔宏也看了過去,隻不過幾眼,便又急急開口道:“嶽姑娘,快些走吧!”這回的語氣不再是詢問,而是肯定。
嶽寧又盯著他手上的印記看了幾眼,輕輕應了一聲:“好。”
拓拔宏顯然沒有想到她這回會應承下來,不由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自然順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四葉草印記上。他看著那印記,又看看嶽寧,露出一抹苦笑:“嶽姑娘……”
嶽寧輕輕搖了搖頭:“現在,不是要快些離開麽?”
他見嶽寧如此說話,知道她現在不願意說穿自己的身份,也順著點了頭。上前一步將那車夫牢牢捆在車上,又道:“嶽姑娘還請坐好。”
言畢,自己縱身一縱,坐到了趕車的位置上。
而另一側的陳曦則跳到拓拔宏的棗紅馬上,抬腳輕踢馬腹,兩人同時策馬狂奔,似逃難般地飛快離開。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見一行人從“李記”那頭緩步過來,全幅武裝的兵士將裴皓護在中間。明顯可以看到裴皓手臂上受了傷,不過已經用白布緊緊綁了,上麵卻還是滲出了點點紅意。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在快走幾步,發現原本停在此處的車子不見之後,更為蒼白。臉上神色更是一下轉陰,眼底閃爍著明顯的怒意。
跟在他身側的一名文士見此情景,立刻上前一步,查看了下地上的痕跡。
裴皓長身玉立,冷冷地看著他仔細查看。
不到片刻,那人回身稟報:“王爺,有兩人來過。一人步行前來,一人騎馬前來……”他猶豫了一下,又道,“那馬蹄……像是拓拔世子的汗血馬。”
“阿寧……”裴皓曲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一方錦帕,低喃出聲,旋即又陰冷了麵龐,“可看出往何出去?”
“屬於無能,隻能粗略地判斷出是向西而行。”那人又看了幾眼,雖然嘴裏說著謙虛的話,神情卻是有些自傲。
可惜這份自傲裴皓分毫沒有放在眼裏。
他略點了頭,側過頭吩咐:“傳令下去,封閉一切向西的道路,關閉城門。不要讓他們走了!另外,派人去追!”
令行即止。
立刻有人放了飛鴿傳令下去,亦有一批人換了快馬,疾奔而去。
嶽寧乘得畢竟是馬車,速度快不了。
等前去追人的那些兵士身影消失在視野裏,裴皓才冷了臉,轉身上了另一輛備好的馬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嗆到了風,他上車的時候,一陣猛烈的咳嗽,險些將肺都咳出來。
邊上跟著的那文士上前一步,本想獻個殷勤,卻被裴皓一掌推開。
“滾!”裴皓的臉色比方才還要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伸手抽了腰間的軟劍,猛地搭在了那文士的脖子上,“你方才有沒有騙本王?”
他的聲音雖然一如先前的平淡,但眼底的狠戾卻讓那文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裴皓看他抖如糠篩,這才收了劍,冷冷看他一眼,緩緩進了車廂。
那文士這才癱坐在地上,扶著地麵,大口地喘了氣。
車輪緩緩轉動,向著王府的方向行駛而去。
而此刻,嶽寧已經和拓拔宏下了車。
濃密的樹林裏栓著另一匹馬,邊上侍立著一名黑衣侍衛。見兩人前來,立刻恭敬地行了禮:“世子,一切都準備好了。”
拓拔宏點點頭,攬著嶽寧上了馬。
陳曦跟在兩人後麵,改折向南,兩匹馬一前一後飛馳而去。
風中,嶽寧輕聲開口:“大哥……”
拓拔宏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旋即又放鬆下來。
他的聲音極是沉悶,卻還是清晰地應了一聲:“小妹。”
嶽寧長長籲了口氣:“大哥……你怎麽會……”你怎麽會成了鮮卑的世子?
她這句話並沒有問出口,但是拓拔宏卻是明白她的意思。他心口律動地極其激烈,也不知道是因為騎馬的原因,還是因為過於激動。
“此事說來話長,安定下來,大哥再告訴你。”他頓了一頓,又道,“你要知道,裴皓早就知道,你就是寧兒了。”
嶽寧愣了一愣。
“他……早就知道?”她神色複雜,若他早就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的表現,在他眼中豈不是笑話一場?
“恩。”他應了一聲,“不過你放心,闔府上下,也隻得他知道。池秋並不知道。”
聽聞池秋不知道,嶽寧才覺得好過一些。否則讓池秋看了笑話,才是她覺得最最難堪之事。隻不過,裴皓從開始就知道,也夠讓她難受的了。
再想到裴皓之前的那些舉動……她就覺得羞恥。
“他怎麽會知道的?”猶豫一下,嶽寧還是開了口。她覺得,自己其實偽裝的沒有那麽差,連樣子都改變了,為什麽裴皓會知道?
總不該……總不會……是莫問告訴他的罷?
想到這個可能,嶽寧的心頭閃過一絲陰霾,甚至比方才更加覺得難受。
“你的性子……可是未曾有過多大的改變。”拓拔宏深深歎了口氣,“裴皓對你,最初還是有過真感情的。或者他一直對你有著感情,隻是這份感情……永遠比不上他心中的其它。”
他停了一會兒,任由風吹在自己的臉上。
聽著聲音,有些感慨,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什麽。
好半天,才聽他緩緩道:“裴皓派人去查過。寧遠這塊地上,他的勢力非你所能想像,查到你的事情,並不是難事。”
聽到“他的勢力非你所能想像”時,嶽寧險些笑出聲來:“大哥,若他真的如此,又怎麽會中了火雲蠱……”
拓拔宏也笑:“莫問不也曾經中了火雲蠱?”
她一時語塞。
的確如此,貴為皇太孫的莫問,不也曾經中了火雲蠱……更為此搭上了皇太子殿下的一條性命。
如今朝中奪嫡之爭,不過是因為朝中無太子。
眾皇子皆蠢蠢欲動。
那萬人之上的椅子,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談話之間,拓拔宏勒了馬。
眼前一棟小屋樸素而平凡,看著不過普通的守林人居所。嶽寧看他一眼,率先跳下馬,往內而去。
方才推開門,她便呆愣在當場。
……
莫問正坐在方桌之前,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青衫微濕,不知道是剛剛沐浴過,還是因著外麵的小雨。
他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輕捏了紫砂茶壺,力道雖然不重,卻拿捏得極穩,筆直的水線從壺口直衝而入,穩當地落在杯中,卻是半滴也沒有濺出。
“你……不是去了苗疆?”嶽寧矗立門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了一下,眼前的人卻仍舊穩穩地坐在那裏,並沒有消失。她簡單有些無法做出正確反應。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倒底是什麽情況?
“來,這邊坐。”莫問抬眸,向著嶽寧展顏一笑。這一瞬間,他往常那種清冷刻薄的形象似乎完全崩塌,半點影子也找不到。
嶽寧像是被他蠱惑一般,不自覺地往他身邊走了一步。
旋即又反應過來。
她頓時定住了腳步,有些惱恨自己為美色所迷。
卻還是慶幸,自己站定了腳步。
“你是誰?”她深吸一口氣,落在身側的手已經緊緊環扣。
莫問狹長的鳳眼瞥過她的手,突然收了方才那樣溫柔的表情:“我不是說過,給你配的江山蓮不要亂用……”他的語氣明顯聽出帶了嘲諷的意味,又搖了搖頭,“而且你指甲裏的那些份量,根本不夠這一屋子人享用的。”
又被打擊了。
可雖然被打擊,嶽寧懸著的心卻放了一半。
嘴能這麽欠的,一般來說,非莫問莫屬了。
她緩行至莫問身邊,曖桔色的燈燭下,她卻清楚地看到莫問背後猙獰的傷口。傷口泰半掩在了衣衫下,隻有一部分從背上蜿蜒而出,盤旋至他的脖頸上。
即使他的長發披散,那如蜈蚣般的傷口仍舊從發間顯露出來。
意識到她的目光,莫問端著杯子的手頓了一頓。
“苗疆生變……”莫問聲音有些低,像是同她在解釋,“車行不到四百裏,便有人襲擊我的馬車。”他說得極是輕描淡寫。
嶽寧看著那傷口,似乎可以想像這其中的驚心動魄。
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緊到指尖都微微地有些發白。她緩緩伸出手,發白的指尖輕輕落在莫問的傷口上。
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她指腹觸到那傷口上皮膚緊緊糾結在一起,皮膚的紋理半點也摸不出來。從傷口上看,當時肯定要傷得很深,這樣的程度,除非肉整個翻出來,否則定然不會如此。
“主上。”之前同她一起進來的陳曦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僵硬,“李記……”
莫問抬了手,示意他不用再往下說。
“我已經知道。”他向著拓拔宏點了點頭,言辭誠懇,“此番多謝。”
拓拔宏也點了點頭:“無妨,寧兒是我妹子。”他看了一眼莫問,“從前她吃了太多苦,如今我將她托付於你,你千萬莫要再負她。”
嶽寧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可莫問背對著她,她一時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盯了拓拔宏,不知道他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拓拔宏看她的目光格外溫暖:“寧兒,大哥如今是異族的身份,並不能在此久待。”他歎了口氣,神色之間盡是不舍,“我……”
“大哥,莫問是我師傅。”嶽寧深吸一口氣,打斷了他要說下去的話。然後,她搭在莫問傷口上的手指明顯感覺到他肌肉一僵。
旋即又鬆下來。
似乎剛剛的感覺隻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