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離魂症
她問得極是認真。
嶽寧不由得苦笑，心裏卻是明白得緊，先前晚上鬧出這麽大的陣仗，指望別人不知道，那恐怕不大現實。
她也不再隱瞞，點了點頭。
出乎她意料的卻是，夜羽並沒有反對，隻是要求與她同去。
“現下小姐做什麽，奴婢都不會反對。奴婢的職責，隻是保護小姐的安全。”她隻淡淡說了這樣一句，便徑自在她床前坐了。
嶽寧先前便聞到有些濃重的藥味兒，知道夜羽已經為自己上過藥，便不再多言，也返身上床，沉沉睡去。
那邊的莫問抬了抬眼，看了看兩人，又緩緩閉上眼睛。
仿佛從一開始，夜羽便坐在她的床前一般。
這一夜她睡得極好，徹夜無夢。
也不知道是因為夜羽守著她，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覺得很是舒服，清晨睜眼之後，分毫沒有疲倦感，倒是覺得精神抖擻。
她醒得算早。
雖然睡得晚，卻還是像以前和莫問住在穀中一般，不過才卯時三刻，她便已經坐起了身。夜羽卻比她醒得還早，已經備好了洗漱用水，見她起身，忙將外衣給她披上。
嶽寧低頭輕笑。
夜羽的身軀很是高挑，此刻幫她披衣服，卻正巧將她和莫問之間的視線盡數擋住。想來自己瞧不見莫問，莫問也是瞧不見自己的。
雖然現下風氣並不算閉縮，男女之間接觸也不算大事，可夜羽還是……緊張得很。
輕笑之餘，嶽寧也有些感動。
自己曾嫁了裴皓，如今按理早算不得清白閨女。
夜羽這樣的舉動，卻明顯是為了自己的名節著想，卻又不欲使自己尷尬。她這番用心良苦，嶽寧自是明白。
縱使她不過是因母親之托，可嶽寧還是感激。
這樣明明白白的好，不摻雜著算計，真是……極難得了。
夜羽緩步至她身後，取了梳子，準備為她綰發。嶽寧從銅鏡裏看到，反手握了夜羽的手，柔聲道：“你身上也有傷，休息會兒吧。我自己來梳頭就好。”
她的聲音太過柔和，與平日實在不同。
夜羽不由得愣了一下，露出一抹疑惑，隨即卻收斂神色，輕聲點頭，緩步退到一側。
嶽寧轉過頭，又道：“過會兒我取了藥箱，裏麵有些特效的金創藥。昨夜實在倉促……倒是委屈你了。”
她輕歎了口氣：“和我在一起，著實有些……對不住你。”
此時天剛蒙蒙亮，夜羽聲線有些嘶啞：“小姐嚴重。奴婢……的確是真心盼著小姐好的。”她又從一側取了夜明珠放到嶽寧前麵，讓她照得更是清晰一些。
嶽寧點點頭，沒再多說，伸手方要取支簪子，抬眼卻從窗口看見……門前的回廊下裴皓正站在那裏。他一身的玄色衣裳，正向著自己這裏凝望。
而池秋正在他的身邊靜靜陪著，一身珊瑚紅的滾金披風將她整個裹在裏麵，襯得她臉色嬌嫩粉紅，身段弱柳扶風，頗有一番風情。
嶽寧從窗口瞥到兩人，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莫問仍舊在軟榻上調息，夜羽也注意到了嶽寧的目光，不過她並沒有什麽反應，仍舊站在嶽寧身側，垂手侍立。
嶽寧又多點了盞燈，放到鏡前。將原先取的白貝母牡丹花絲放回原處，自己伸手將頭發綁個簡單的辮子，稍做打理以方便過會兒出行。
或許是見到屋內亮了燈，池秋側臉和裴皓不知道說了什麽，裴皓抬頭望過來，與她的目光正碰在一起。
嶽寧挑眉，卻不似方才轉開目光，而是上上下下，如同掃視。
裴皓狹長的鳳目眯成一條線，薄唇輕抿，向著她笑了笑，倒是先收回了目光，伸手牽了池秋……看著極是溫柔，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拾步前行。
從回廊走到門前，也不過十來步的距離。
所以隻眨眼工夫，便聽有侍女在外麵揚聲通報：“莫先生，王爺到了。”
她報的是莫問，嶽寧便沒動，也沒出聲。而一直在軟榻上假寐的莫問睜了眼睛，目光掃過窗前的嶽寧，緩緩開口道：“不過卯時，王爺便已經來催我們上路了？”
這話一出，嶽寧隻覺得自己眼皮跳了跳。
他這話說得……實在不夠吉利。
門外的人聲也滯了滯，顯然都不大能接受這種說法。稍停頓之後，便聽池秋開了口：“莫先生說笑了，王爺是放心不下先生身上的傷勢，一早便來探望。妾身聽聞先生受傷，也是徹夜未眠。與其在屋裏幹等著天亮，不若到先生這裏來，還能多得幾分心安。先生……可大安了？”
莫問此時已經踱步至嶽寧身邊，伸手拉了拉她的大辮子，眼底露了幾分笑意。
“王妃此言極善，在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等王爺備下車馬，便可以出發了。隻不過出發之前，需得吃得飽些。”
他偏了頭，沒出聲光做了口型。
多虧嶽寧之前點足了燈火，此刻才能看清他的唇語。
他說：“多吃點，多要點盤纏，交給你了。”
嶽寧險些一口氣壓在喉嚨裏沒上來。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無恥？這幾年在穀裏相處，也沒見他露出這樣的麵目。
莫非……這一趟受傷，換人了？
嶽寧猛地想起京城的那些傳說，誰誰家的姑娘、誰誰家的兒子大病一場、受傷昏迷，醒來之後，性格大變，就像換了一個人。
禦醫們說那叫離魂症。
莫非他也得了此病？
下意識地，她伸手便拿了莫問的手腕……脈相很是平穩……隻是，突然間覺得跳得快了許多。
嶽寧心中一驚。
她雖然不知道離魂症的脈像當是如何，可現下莫問的脈膊跳得如此之快，卻也是不正常的……她猛地抬頭，卻正好看見莫問的臉。
他的臉，紅如蝦殼。
在黑暗中，像是一顆灼灼發亮的紅寶石。
看到他這個樣子，嶽寧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麽，她像是被烙鐵燙了一般，猛地將莫問的手甩開。不由得啜啜出聲：“我……”
莫問卻似沒事人一般，露出淺笑。回轉過身，目光灼灼：“王爺請稍等一會兒，在下馬上就出來。”
門外響起裴皓的聲音：“無妨。”他的聲音突然間低沉了一下，“這麽一會兒……本王自是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