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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流言長著飛毛腿

  到周日晚上,許願開著門,專等路漫漫回來。終於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他一個箭步衝出去,卻不是路漫漫,是個德國男孩。


  「不好意思,漫漫在跟我們一起討論小組作業,我來幫她拿一本書。」


  許願感到極其失望,看來今晚又要落空。


  次日,他睡個懶覺,穿著睡覺的舊T恤,套上一條洗得發白的黑色運動褲就去廚房倒水喝,正在水槽邊打開自來水龍頭接水,另一側的門打開,一個人影飄進來,好似一團光一樣,整個屋子都亮起來。


  許願轉頭一看,目瞪口呆,只見路漫漫梳著清爽的馬尾,一張素臉上眼睛閃閃發亮,雪白皮膚襯托得紅唇嬌艷欲滴。在白毛衣外面披著一條駝色格子羊絨披肩,不知是怎麼個圍法,看起來又時髦又溫暖。他只覺耳畔響起華美的交響樂,bang!bang!bang!bang!,貝多芬的《命運》!是幻覺!怎麼可能有人出現的時候,空氣里好似自帶背景音樂呢?


  「早上好。」路漫漫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許願一時犯傻,水龍頭嘩嘩,路漫漫伸手去關水,許願才發現水杯早滿了,水一直濺到水槽里。


  路漫漫見許願不說話,自顧從冰箱里拿出玻璃瓶裝的礦泉水,用自己柜子里的白瓷杯子倒一杯給他,說:「我每周都買水,你可以喝我的,自來水雖然可以直接喝,但水質太硬,長期喝對身體不好。」


  許願回過神來,卻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原來這樣高!」


  路漫漫一愣,笑起來,許願看呆了,「笑顏如花」四個字原來是真的,真有人笑起來好似繁花盛開,冰雪融化。


  尷尬過後,二人開始聊天。許願靠在廚房操作台上,渾然不覺自己穿得太少,胳膊上曝出顆顆寒慄,他只顧興奮地和路漫漫交談,互相介紹彼此。


  路漫漫抬手看時間,許願見她戴一支男士手錶,錶盤很大,可是和她纖細柔美的氣質搭配在一起,別有一番風味。


  「我要去上課啦,有空再聊吧,也許可以一起做飯吃。」路漫漫看看時間,對許願說。


  「當然當然。」


  路漫漫回自己房間去,許願這才溜回自己卧室,心臟撲通撲通跳,他一頭倒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裡,自言自語:「靠!真是傻逼,怎麼第一句話會那樣說!」


  其實不是路漫漫個子高得多麼離譜,而是許願本是南方人,中等個頭,一旦女生穿略高跟的靴子,就讓他相形見絀。


  農曆新年的時候,路漫漫給父親寄一張風景明信片,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和父親之間的感情太複雜,總像隔一層毛玻璃一般,冷硬而模糊。可身為女兒,噓寒問暖是推卸不了的義務。她是學法的,知道信件一定會被檢查,所以只簡單地寫幾句祝福的話,連回郵地址都沒寫。


  寄出明信片之後,她開車到超市買東西,回到宿舍,鬱鬱寡歡。許願和她在廚房遇上,興緻高昂地搭訕。她意興闌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兩句。


  「你來們這種聯合培養的學生每個月獎學金多少?」


  「我是自費的,沒有獎學金。」路漫漫回答。


  「咦?我聽說你成績不錯啊,怎麼就你沒有獎學金?」許願感到驚訝。


  路漫漫微微一笑:「一言難盡。」


  「那你負擔不小啊,有沒有在外面打工賺錢?」


  路漫漫想一想說:「沒打工,我經濟上還可以維持,我媽媽嫁在德國,節假日我都有地方去,有些東西不必買,可以從家裡拿。」


  「那真好,有家人在這裡,像我這種孤家寡人,過年真是冷清。」


  路漫漫不吭聲,許願覺得話題乾巴巴的,無以為繼。路漫漫低著頭,一頭烏黑捲髮瀑布般披散在背上,她穿一件白襯衫,外面套煙灰色寬鬆馬海毛開衫,直筒牛仔褲,怎麼看怎麼舒服。


  路漫漫回母親家過年,許願跟一撥留學生們去中餐館聚餐。席間遇到和路漫漫一起從政法大學來留學的幾個學生,忍不住聊起來。在德國的中國留學生圈子不大,說起來彼此都認識,流言長著飛毛腿,跑得飛快。


  許願刻意打聽:「路漫漫是單身嗎?她的性格感覺挺成熟的。」


  有個女生打趣:「你想追她?沒門兒,路漫漫表面和氣,骨子裡很高冷的,在盛京讀書的時候,我們班長跟她跳了一個學期的國標舞,跳舞時摟摟抱抱,一出舞蹈教室就敬而遠之,談戀愛?八字都沒一撇。」


  有個男生點評說:「在大學里,有兩種女孩子很難交男朋友,特別美和特別丑的。女神男人不敢追,女屌絲男人又不願追,結果剩下的就是這一頭一尾,真正男朋友換得勤的是普通貨色。」


  一幫女生鬨笑,酸溜溜地說:「那看來最有市場的都是七分女,我們都是普通貨色。」


  許願大樂,調侃說:「對,就好像《非誠勿擾》里最受歡迎的對象都是經濟適用男一樣,越優秀的越難賣出去。」


  一個女生從前跟路漫漫是室友,在大學里同住過一年,這時冷笑說:「你們這幫男人只會看表面,路漫漫確實漂亮,但早就是黑木耳,你們別以為她多清純。她沒拿到獎學金,聽說就是被人舉報說她生活作風有問題。你沒見她用的都是名牌手袋,身上一件高級羊毛大衣,夠我在HM買十件。她哪裡來的錢?」


  有人大聲乾咳幾下,示意不要在背後嚼舌根,一桌都陷入尷尬。許願猛喝半杯啤酒,聲音不高不低,來一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相信路漫漫是好女孩,我跟她當室友這陣子,廁紙和礦泉水都是她在買,每次用完浴室和廚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會在細節上為別人著想得女孩子,絕不是壞人。」


  一頓飯不歡而散,那些有關路漫漫的流言蜚語在許願的耳朵里縈繞不去。


  隔兩日,路漫漫回校上課,用保鮮盒帶了紅燒肉,她在冰箱上貼留言條:「許願同學,這是我媽媽做的紅燒肉,與你分享一下家鄉的味道。路漫漫。」


  許願把紙條收在抽屜里,已經積累了好幾張。路漫漫的字體略向右傾斜,清秀飄逸,匆匆而就,有種漫不經心的瀟洒態度。她用一種Lamy牌極細筆尖的墨水筆,皇家藍墨水,在寫最後一個「漫」字的時候,一捺拖得略長,往上挑,許願已經把她的留言視為一種期待。


  紅燒肉很好吃,放了茴香八角,醬油很香,不是死鹹的那種味道。許願悶一鍋米飯,用肉汁拌著飯,吃到打飽嗝。


  路漫漫直到深夜才回來,抱著一摞書,許願聽見動靜,打開門,親自對她道謝。


  「紅燒肉好吃得我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


  路漫漫微笑:「你喜歡就好,下次我回家再請媽媽多做一點。」


  路漫漫把門打開,許願第一次瞥見她的卧室,格局一模一樣,傢具也是學校配的,可是路漫漫收拾得特別乾淨,地板上一塵不染,床上鋪著雪白床單,枕頭有荷葉邊。


  她微微一笑,便掩上門,許願長嘆一聲,關上自己的門。躺在床上,深夜不成寐。


  暖氣烤得人口乾舌燥,半夜,許願起來倒水喝,從門縫裡看見路漫漫那一側還亮著燈,有低沉的音樂聲飄出來,他細細聽,是巴赫的鋼琴曲。


  鬼使神差地,他去敲門。


  隔一陣子,路漫漫打開門,穿著白底紅點睡衣褲,肩膀上搭著一件白毛衣,頭髮隨意挽起來,堆在後頸上。


  「我吵醒你了?」許願問,手裡握著水杯。


  「沒有,我在趕作業,周末在家一點都沒做,期限快到。」


  「哦……抱歉打擾你用功。」


  路漫漫笑著說:「不礙事,我打算睡覺了。」


  許願撓撓頭,說:「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今天買到一種新牌子的綜合果汁,很好喝。」


  路漫漫聳聳肩:「好啊,謝謝。」


  許願忙從冰箱里拿出果汁,兌一半蘇打水,遞給路漫漫。他才發現自己粗枝大葉,玻璃杯沒洗乾淨,邊緣有一點污漬。路漫漫也發現了,可是她並不計較,只是略轉個方向,小心翼翼地從另外一側喝。她的樣子很端莊,坐在那裡,膝蓋併攏,脊背挺直,並不搔首弄姿。


  「味道不錯,下次我也買這種。」她如此說道。許願想,這樣隨和的性格,怎麼會是「黑木耳」呢?


  他只覺胸口有一股鬱結之氣,不吐不快。


  「我遇到你在政法大學的舊同學,一起吃過飯。」許願說,語氣有點猶豫。


  路漫漫注視他,許願的寸頭是新剪的,但後腦勺那邊參差不齊,耳根還黏著幾根碎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DIY的。德國理髮店很貴,很多留學生為了省錢,都是自己動手,互相幫忙剪頭髮,女生簡單,乾脆就長發留到底,反而省事。


  她把玻璃杯轉來轉去,淡然地說:「我的舊同學,自然會講些閑話,我大概都知道。」


  許願突然臉紅,大男人卻如此碎嘴,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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