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留著氣息
迴音漸弱,蘇婥睜著眼睛,卻看到那個鮮紅鬼瞳的女人在看了她一眼后失落轉身,像一縷煙一樣消失了。
「起來,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兒!」
蘇婥使了很大力氣,才把劉寄奴從角落裡拽了出來,劉寄奴有些激動,身體左晃右扭,慢搖慢擺地被蘇婥拉出了汝鄢宮。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院子里飄零下來的楓葉,葉落烏啼,霜降滿天,蘇婥猜,這樣的楓葉,白天來看,一定是血染的一片紅。
蘇婥突然好奇,這個蘇婥,到底有什麼冤情,她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幹嘛要每天像鬼魂一樣出現在她夢裡。
而且,這個夢,越來越頻繁。
夜色中,蘇婥凝神忖思,思緒不斷起伏,眼裡看見的反而變得暗淡,蘇婥回過頭離開,眼眸也化作了深棕色的一縷光芒……
「蘇婥,你要帶我去哪兒?放手,我不走,不走,別想從我嘴裡套出什麼話,我不會中計的!」劉寄奴一直在試圖撞開蘇婥的手,身體不由自由往後縮,怎樣也不肯離開汝鄢宮。
劉寄奴咬著嘴唇,雙腳拚命抵著地面,蘇婥加大了手勁,才把她拉出了兩三步。
「你是不是想死在裡面?」蘇婥諷刺道。
「死在裡面也比被皇上折磨強,小姐,我知道你站在皇上這邊,我不能扳倒皇上是我沒用,總有一天,他們會得到報應的!」
劉寄奴膽戰心驚地看著蘇婥的手臂,身體卻被拽著走了好遠,越不甘心,心裡反而越恐懼,蘇婥沒明白劉寄奴話里的意思,他們什麼時候結了這麼大的梁子,還扳倒,還說什麼報應,竟說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說的好像蘇婥有多麼地十惡不赦,她還一肚子苦水,一堆仇沒報呢,她從來沒得罪過誰,反而是自從沈扈出現了,她沒完沒了地被折騰,早就被越挫越勇了。
「不管你說什麼都行,對於一個還有利用價值的人來說,我不會輕易讓她死,你自己也應該知道,在你沒交待實情前,我沒讓你死,你就別想死!」蘇婥冷冷地回擊道。
霎時。
「啦……啦啦……」
美妙靈動的嗓音從高牆上飄了下來,蘇婥驀然地抬頭,鮮紅鬼瞳的女人一直站在高牆上,一路跟著她的腳步,慢慢地跟了過來。
鮮紅鬼瞳的女人走了許久,突然坐了下來,薄如蟬翼的紗衣隨著雙腳的擺動,而飄飄飛揚,女人一直看著蘇婥的眼睛,蘇婥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已經離開汝鄢宮很遠。
而那個鮮紅鬼瞳女人,坐在汝鄢宮盡頭的牆角,幽然地坐著,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她身上穿著的是白色襦裙,雖然是遠遠看著,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她臉上絕望痛苦的表情,看得讓人以為她正要縱身往下跳,了結自己的生命。
劉寄奴從兜里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嘴角的血跡。
蘇婥低下頭,才看到劉寄奴腹部的一個玉簪,原來劉寄奴竟然趁剛才她回頭看鮮紅鬼瞳女人的空擋,將頭髮上的玉簪取下來,妄想自殺。
蘇婥絕對不會讓劉寄奴死的,她停下來,摁住劉寄奴。
扎的不是特別深,蘇婥當即將玉簪取出來,扯了一塊衣料替劉寄奴包紮。
劉寄奴奄奄一息的眼睛里,痛苦地往腹部下面看了看,心中卻突然溢滿了激動,她的呼吸聲,聲音是淺淺微弱的,蘇婥已經儘力幫劉寄奴止血了。
「堅持住,我不會讓你死的!」
二話不說,蘇婥抱住她的肩膀,大步大步地往前面跑,只要到了乾毓殿,她就有辦法救劉寄奴。
沒有套出話以前,劉寄奴死不得。
「謝謝你……」
「你說什麼……」蘇婥聽得糊裡糊塗的,這個劉寄奴是不是吃錯什麼葯了。
「沒想到,在我死前,最後見到的不是我相公,而是你,我就快死了,你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劉寄奴說得沒錯,她的腹部不停地淌血,唇角的顏色也開始發白,蘇婥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乾毓殿。
「你不能死,這世間等著你做的事太多,你敢跟我說這些話,證明你心裡還是寄託,有牽挂的,只要你硬著頭皮挺下去,路總是有的,你不是說到你相公嗎?想想他,就算做個壞人,你也得有勇氣給我活下去,尋思算什麼本事!」
沒錯,就算做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手上沾滿鮮血,也沒見那時沈扈眨過一下眼睛,劉寄奴怎麼能就先死了。
蘇婥擰了擰眉,轉身瘋狂往長廊處奔跑,她回頭瞟了一眼眉黛寢宮方向,也沒顧得上多看兩眼,劉寄奴的傷勢最重要。
「相公,相公,寄奴來找你了……」很沉沉的音調,劉寄奴努力呼喚著,這個充滿溫馨的稱謂,又笑了笑,看著蘇婥道:「如果可以的話,記得把我和相公葬在一起,我們幾年都沒有見過面了,不知道他在下面過得怎麼樣,相公……」
聽到劉寄奴滄桑無力的話,蘇婥彷彿看到了她眼中與相公廝守的畫面,連最愛的人都失去了,她一個人殘喘苟活這麼久,一定是為著某種執念,讓她可以為了丈夫活下去的執念。
「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你相公也不會高興的,他只會怪你白白浪費了一條性命,你聽見了嗎?劉寄奴!劉寄奴!」
蘇婥重複地喊她的名字,那時,她的呼吸已經極其微弱,甚至,蘇婥能清楚地感覺到來自劉寄奴身體的冰涼,兩個臉頰間的空隙,是一陣涼颼颼的風,而不是溫熱的呼吸。
半冷不冷的語氣,劉寄奴才始終蠕動了一下嘴唇,輕輕地說道:「你說的對,平常是斷斷不會有人跟我說這些的,所有人都高高在上,欺負欺辱我們這樣下賤的人……相公,相公……」
「那就留著氣息,好好活下去!」
蘇婥打斷劉寄奴,她現在不宜多說話,她剛剛一直說話那麼響,不過是想讓劉寄奴保持意識,挺下去。
「我知道……」劉寄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蘇婥幾乎快聽不見,腹上的血滲到了蘇婥衣服上,像一片紅暈,在她薄紗上滲透。
她趕緊低下了頭,扭頭頂著劉寄奴冰冷的腦袋,想讓她好受一點,不用一直忍受顛簸。
劉寄奴看了一眼蘇婥,欲言又止的,當蘇婥再回頭看時,劉寄奴已經閉上了眼睛,昏睡過去。
乾毓殿。
蘇婥吃力地把劉寄奴拖進了大院,殿里很安靜,到她的喘息聲卻很清晰,扶了太久,連蘇婥自己都忘了雙手是否還有知覺。
劉寄奴比她大太多,也重太多,她的小身板想要拖動劉寄奴,實在是太困難,那一步步,蘇婥都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
「趙姑娘,皇上在回來了,你跟我往這邊來!」
瑾瑄、琇璇從身後悄悄走了過來,兩個人的表情很詭異,像是剛從阿鼻地獄放出來的修羅法祖似的,蘇婥疑惑地擠了擠眉毛,趕緊跟著瑾瑄溜進殿里。
前面是凄冷的大院,原本守著許多宮婢,但似乎今天不在,她看向瑾瑄,頓時明白了。
「瑾瑄,謝謝你了!」蘇婥趕緊低聲道了句。
沈扈一個人悶聲不響回來了,一定是在正殿,她只能和琇璇抬著劉寄奴進了後院那個寬大的透風的房間里。
琇璇無意間看向劉寄奴的面孔,好像很吃驚,蘇婥看在眼裡,但已經身心疲倦,就沒再問下去
「趙姑娘,皇上知道你帶劉寄奴回來,說只要別打擾他休息就行!」
當時看著琇璇這麼低低的一抿唇,蘇婥就傻眼了,這個沈扈平常習慣了對別人冷言冷語,習慣了別人看到他就嚇得渾身發抖,躲都不知道往哪兒朵,整天一副恨不得殺了她的樣子,怎麼會?
第一次,沈扈竟然不計較這種事,聽到琇璇這麼說,她的心很快被小小的觸動了一下。
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消失了,她大可以當沈扈不想看見她,像沈扈這樣的人,誰見到都怕,都躲的人,見慣了諂媚獻媚的宮裡人嘴臉,怎麼可能有這麼好心。
「趙姑娘,來,小心!」瑾瑄提醒道。
前面是一個膝蓋高的門檻。
大門外的風冷颼颼的,一直灌著窗口吹進來,蘇婥和琇璇逆過風的方向,把劉寄奴抬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瑾瑄趕緊上前將風窗關緊,才走到屏風后取了紗巾給蘇婥圍上遮擋寒風。
蘇婥撕開劉寄奴腰帶上的衣料,小心地給玉簪刺過的地方止血,一團團被鮮血浸濕的棉花被扔進銅盆里,將黃澄澄一片的水漾瞬間染成了紅色。
「瑾瑄,剪刀!」蘇婥伸出手向瑾瑄吩咐道。
「趙姑娘,給!」瑾瑄急促翻箱倒櫃抽出剪刀,遞給蘇婥。
黛綠青紺的剪膜一層層脫落,蘇婥捏死劉寄奴小腹上黏著血的衣服,接過瑾瑄遞來的剪刀,一刀一刀地剪開那血衣,動作駕輕就熟,和沈扈替她處理傷口時一樣,但她竟涔地落了幾滴香汗。
「趙姑娘……」
這時,劉寄奴蒼白虛弱的氣息響起,她吃力地睜開眼看著蘇婥,蘇婥袖口的金瘡葯一點一點地灑在她的傷口上。
「我幫你換衣服!」
她輕輕扯掉劉寄奴腹上裹著的那條破爛帶血的裙子,稍稍的用力一扯,猛力地抽出來。